一、前言
古代器物中,最早出現黃帝名字的是《陳侯因齊敦》的銘文,這是在東周戰國時期—陳侯因齊(齊威王,在位: 公元前356~前320年)祭祀其父親齊桓公田午時所作的祭器。在《陳侯因齊敦》的銘文中,稱黃帝為「高祖黃帝」。齊威王在位的時間是稷下學派最活躍的時期。
《陳侯因齊敦》: 「唯正六月未,陳侯因齊(齊威王)唯:皇考孝武桓公,恭哉,大慕克成。其唯因齊君,昭統高祖黃帝,浣嗣桓(齊桓公)、文(晉文公),朝爵諸侯,合揚爵德。諸侯寅薦吉金,用作孝武桓公祭器敦,以蒸以嘗,保有齊邦,世萬子孫,永為典尚(常)。」
黃帝(土星神)的兩個兒子「玄囂」(土星神;或說「青陽」,木星神)和「昌意」(即「常羲」,月神)的後代,分別象徵著太陽和月亮兩大系統的宗教信仰系統,我稱之為「太陽家族」和「月亮家族」。太陽家族—堯(木星神)的兒子「丹朱」和月亮家族—舜(火星神)的兒子「商均」,在古文書籍對他們兩人的評價都是負面的,諸如稱它們為「奸子」(《國語》〈楚語上〉)、「沉湎耽荒」(《淮南子》〈脩務訓〉)、「為無道」、「行不軌」(《論衡》〈偶會〉)、「慠、虐」(《論衡》〈本性〉)、「不肖」(《封神演義》〈周武王鹿臺散財〉),這兩人分別是讓政權由太陽家族(堯)過度到月亮家族(舜),又從月亮家族(舜)過度到太陽家族(禹)的分折點,中國的歷史在太陽和月亮家族的政權輪替中被述說著...
圖一: 《國語》〈楚語上〉 |
《山海經》對於帝舜的兒子和帝堯的兒子丹朱(驩頭)的形象有詳細的描述(圖二)。
圖二: 王亥(叔均,左)和丹朱(驩頭,右)的形象 |
堯的兒子名叫「丹朱」(上古擬音: tan to),《山海經》將「丹朱」或記為「驩頭」(huan dug),《尚書》將他記為「讙兜」(huan to),《尚書》〈堯典〉記為「朱啟明」,《史記》記為「丹朱開明」,《淮南子》〈天文訓〉將炎帝的屬神(佐神)稱為「朱明」(to miang),就是「祝融」(tuk lung),估計「丹朱」就是「祝融」。《尚書》〈舜典〉記載舜「流共工于幽洲,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尚書》〈周語上〉:「昔夏之興也,融(祝融)降于崇山;其亡也,回祿信于耹隧。」(圖三),「驩兜」被放於崇山,而「祝融」也降於崇山,因此可知「驩頭」、「讙兜」、「祝融」、「丹朱」是同一人名字的岐化。
圖三:《尚書》〈周書〉記載夏朝的興起時祝融降在崇山的地方 |
《山海經》〈大荒南經〉:「有人焉,鳥喙,有翼,方捕魚於海。大荒之中,有人名曰驩頭。鯀妻士敬,士敬子曰炎融,生驩頭。驩頭人面鳥喙,有翼,食海中魚,杖翼而行。維宜芑苣,穋楊是食。有驩頭之國。」;《山海經》〈大荒北經〉:「西北海外,黑水之北,有人有翼,名曰苗民。顓頊生驩頭,驩頭生苗民,苗民百姓,食肉。」,《山海經》說「驩頭」是「鯀」(土神)或「顓頊」的後代,他的形象大概為人形,有鳥的嘴巴,有翅膀。我們暫稱其為鳥族。
舜的兒子「商均」,《山海經》將他記為「叔均」、「義均」、「巧倕」,或說他是后稷的侄子(〈大荒西經〉),或說他是后稷的孫子(〈海內經〉)。《山海經》〈大荒南經〉:「大荒之中,有不庭之山,榮水窮焉。有人三身,帝俊妻娥皇,生此三身之國,姚姓,黍食,使四鳥。有淵四方,四隅皆達,北屬黑水,南屬大荒,北旁名曰少和之淵,南旁名曰從淵,舜之所浴也。」;《山海經》〈大荒西經〉:「有西周之國,姬姓,食穀。有人方耕,名曰叔均。帝俊生后稷,稷降以百穀。稷之弟曰台蠒,生叔均。叔均是代其父及稷播百穀,始作耕。」;《山海經》〈海內經》:「帝俊生三身,三身生義均,義均是始為巧倕,是始作下民百巧。 后稷是播百穀。稷之孫曰叔均,叔均是始作牛耕」(圖四)。
「王亥」(「亥」的上古擬音:geg,「該」字的上古擬音:keg )、「叔均」、「義均」(「均」字的上古擬音為kuin) 中「該」、「亥」和「均」的字形相似,應是同一人名的訛變。或說他是「帝俊」的後代,「帝俊」(「俊」的上古擬音:tsiuen) 就是「帝舜」(「舜」的上古擬音:sthiuen),帝俊和帝舜的妻子都叫「娥皇」,所以「帝俊」就是「帝舜」,死後父、子葬在同一座山。《山海經》〈大荒南經〉:「赤水之東,有蒼梧之野,舜與叔均之所葬也。」所以帝舜的兒子一「商均」,即「叔均」、「義均」,但是對於「叔均」ㄧ名的形象描述不多,只知道他是「牛耕」的發明者。
《山海經》〈海內經〉、〈大荒南經〉、〈大荒西經〉記載了一個譜系:「帝俊✖️娥皇——三身(=台蠒ㄐㄧㄢˇ)——義均(=叔均)」,叔均之父親名字叫「台蠒」,又稱「三身」,「三身」的母親叫「娥皇」(大荒南經),這一個譜系很有「蠶」味,「娥皇」的名字也成了「蛾」,「蠒」和「繭」意思相同。為何「台蠒」就是「三身」?「養蠶」的行業在中國起源甚古,(屈萬里先生認為)成書於春秋中期以後,戰國時代以前撰寫的《尚書》〈夏書·禹貢〉:言河南、河北、山東交界的兗州地區「桑土既蠶,是降丘宅土。⋯ 厥貢漆絲,厥篚織文。」(語譯:「能夠栽種桑樹的地方都已經養蠶,於是人們從山丘上搬下來住在平地上。⋯這裡的貢物是漆和絲,還有用竹筐裝著的彩綢。」),在西周時期,「絲」早已是一個重要的商品:《詩經》〈衛風·氓〉「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語譯:憨厚的小伙子,抱著布帛來換絲,並非真的來換絲,而是來同我商量婚事。」,本篇可能作於西周末年到春秋中期。)反映古代的桑樹以華北地區較優良,絲業較興盛。古人很可能以最古老的紡織業—養蠶者觀察到蠶變成蛹的階段,蠶會吐絲成蠒(繭),在蛹蛻變成蛾時,蛾會破繭而出,雄、雌蛾彼此交配,讓雌蛾產卵,完成其生命週期的循環,養蠶者可能觀察到了蠶、蛹、蛾三種不同的生命階段,並且稱之為「三身」,又名為「台蠒」。
圖四: 帝舜的形象(左)以及在《山海經》中記載的「三身國」(右,舜的可能形象,明代蔣應鎬繪圖本) |
「帝俊」在商(殷)人的卜辭記為「高祖夋」,在《山海經》中,日神「羲和」漢月神「常羲」都是至上神「帝俊」的妻子,當我們知道「帝俊」(舜)是商族人所信仰的上帝,這一個「三身」似乎也可以抽象、隱喻解。
《山海經》〈大荒東經〉:「有困(因)民國,勾姓而食。有人曰王亥,兩手操鳥,方食其頭。王亥託于有易、河伯僕牛。有易殺王亥,取僕牛。河(伯)念有易,有易潛出,為國於獸,方食之,名曰搖(姚)民。帝舜生戲(孟戲),戲生搖(姚)民。」,原來《山海經》說的「僕牛」就是「牛耕」。《呂氏春秋》〈勿躬》:「王冰(亥)作服牛」,《管子》〈輕重戊〉:「⋯殷人之王,立皁牢,服牛、馬⋯。」,「僕牛」就是「服牛」,都是「牛耕」的意思,王亥發明了「僕牛」(即「服牛」),叔均亦「始作耕」,發明(作)者只可能是一人,因此可以推知「叔均」即「王亥」,他是商(殷)人的祖先,在《國語》〈魯語〉記載的五祭,其中商族人禘祭的對象為「舜」,卻被《禮記》〈祭法〉的作者改為「嚳」,這個漏餡也為舜的後代「商均」即「王亥」提供了佐證,也為虞、商同源説提供了確證!《春秋左氏傳》〈昭公二十九年〉記載少皞氏有四叔(子),分別為:重(句芒,木神)、該(蓐收,金神)、修、熙(玄冥,水神)四人,其中的金神「該」(蓐收)和「亥」是同一人,《山海經》的「王亥」,《楚辭》〈天問〉記為「該」,《史記》〈殷本紀〉記為「振」,《世本》記為「核」,《漢書》〈人表〉記為「垓」。「蓐收」的原義就是採收農作物的意思,他(亥)發明了以牛力幫助人類進行田地翻耕的技術,是畜牧業和農業的結合。在後來的五帝系統,蓐收(該)是西方帝少皞的屬神(圖六)。若「王亥」即「叔均」、「義均」、「商均」。叔均(王亥)以鳥為食,丹朱(驩頭)以魚為食,則舜的兒子商均(王亥)和堯的兒子丹朱(驩頭)是兩個不同的族群。
圖六: 漢石畫像:牛耕圖(上,陝西省綏德縣出土;下,江蘇省徐州市雙溝鎮出土) |
二、太陽家族和月亮家族論述理論的再考
1. 鳥代表太陽
「太陽家族」和「月亮家族」兩個譜系,這種說法在中國是否有實質的理論基礎?這要借助於中國學者何新先生(公元1949年~)提出的理論,他說:「鳳字就是風字。甲骨文中此二字同音、同義、同字、通用,這是王國維論證此點以後,甲骨學者人所共知的基礎知識。⋯⋯鳳是蜂鳥...凰本字作皇。...皇、光古音相通。所以皇鳥實際上就是光鳥,亦即太陽鳥...日神皇(凰)與風神(鳳)本不相同。....郭沫若曾指出,在甲骨文中記有『鳳是帝使』的話。這其實也是說風神是太陽神帝的使者。...太陽與鳥的傳說又可分為二系。一謂太陽本身就是鳥。一謂日中有鳥(黑鳥、金鳥),或三足烏。這是兩系不同的傳說,而就深層結構來說,所表現的可能也屬於兩種不同的自然意象。前者通過鳳與太陽的關係,對太陽運動作出了這樣一種解釋:太陽負載於風神(鳥)身上而運行。這實際上是對太陽視運動動力的神話性解釋,但在晚期(戰國)的傳說中,太陽運行的這一動力,則由鳳(風)轉變成了龍(即)『六龍御日』」。而第二種傳說的『日中有烏』的真實意象,卻可能是指太陽中的黑子。」[i](圖七)
圖七: 日中三足烏(圖取自何新的著作) |
2. 「易」、「陽」、「陰」的原本意義
「陽」字原本是「昜」(ㄧㄤˊ),這個字的甲骨文是由上部的「日」和下部的「丂」(T字形,音ㄎㄠˉ)所組成(見圖一),「日」是太陽,「丂」字,按《説文解字》的解釋為:「气欲舒出。ㄎ上礙於一也。」,「昜」字可能的意思是「太陽的光芒」,但有人將「丂」字解釋為「祭台」的意思,也有解釋為「杖」字的意思,估計「昜」字和太陽本身有很大的關係,也有人說「易」是「昜」的異體字,而《說文解字》對「易」字的解釋紛雜,有解釋為:「蜥易,蝘蜓,守宮也。象形。」、「換,易也」;《釋名》解釋為「變易」、「始也」。「易」字的甲骨文是由左邊的「彡」(ㄕㄢ,上古擬音:slom) 字 和右邊的「月」(ㄩㄝˋ,上古擬音:nuat) 字所組成,「彡」的意思,依《説文解字》解釋為「毛飾畫文也」、「象其文也」、「其畫也」、「其飾」,依《廣韻》解釋為「毛長」,大概是說「彡」是條紋的意思,我認為「彡」和「形」意近,「易」的意思大概就是指月亮之形(圖二)。如此看來,「易」和「昜」的意思不同,應是後來的字形相近而致混同,原本兩字應該各有所指。問題來了,是先有「易」(ㄧˋ,上古擬音:rieg),還是先有「昜」(ㄧㄤˊ,上古擬音:riang )?按照文字演化的規律,我認為應是先有「易」,才有「昜」,然後有「陽」(ㄧㄤˊ,上古擬音:riang),換言之,「月形」才是「陽」(易)的本義!
圖八:隸書的「雂」(左上)、甲骨文的「陰/侌」(左下)、「昜/陽」(右上)、「易/陽」(右下)的解析 |
短尾鳥(隹)中最著名的種類就是「重明鳥」,「舜」又名「重華」,有重明鳥感生的傳說,所以舜的外形被賦與「二瞳子」的特徵,《淮南子》〈脩務訓〉:「舜二瞳子,是謂重明,作事成法,出言成章」。「舜」(火星神)的火德和「陰」(雂)的緊密關係提供了「陰」字的原始意義是「太陽神」的例證。
「鳳凰」和「雞」的形狀很類似,被稱為「五德之鳥」,《山海經》〈南山經〉:「⋯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名曰鳳皇,首文曰德,翼文曰義,背文曰禮,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鳳凰」也被稱為「陽之精」,《鶡冠子》〈度萬〉:「鳳凰者,鶉火(獅子座)之禽,陽(日)之精也,騏麟者,元枵(水平座)之獸,陰(月)之精也,萬民者,德之精也,德能致之,其精畢至。」,這裡的「陽」是後來和日結合在一起的「陽」(昜),亦即原始意義的「陰」(雂),而不是原始意義的「易」(原本「陰」即後傳世意義的「陽」,原本的「陽」是後傳世意義的「陰」,讀者在此應慎思明辨!)。
3.人面鳥身的四海之神
在《山海經》中「勾芒」、「禺䝞(號)」、「禺彊(京)」等人物都有「人面鳥身」的敘述,這裡記載了「黃帝(帝俊)→禺號(禺䝞=勾芒)→禺京(=禺彊)」的譜系。袁柯先生說:「禺䝞、禺京分治一海而為海神,禺京既為海神而兼風神矣…則其父禺䝞亦必海神而兼風神,觀其人面鳥身之形,與子同狀,可知也矣。」[ii] 袁柯先生認為東方海神「禺䝞(豸虛)」和北方海神「禺彊(京)」都具有鳥的特徵是因為兩者兼為風神的緣故。
《山海經》〈海外東經〉:「東方勾芒,鳥身人面,乘兩龍。」(圖九)
圖九: 句芒(取自清代汪紱圖本) |
《山海經》〈大荒東經〉:「東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黃蛇,踐兩黃蛇,名曰禺䝞。黃帝生禺號(䝞),禺號 (䝞) 生禺京,禺京處北海,禺號 (䝞) 處東海,是惟海神。」
《山海經》〈海內經〉:「帝俊生禺號,禺號生淫梁,淫梁生番禺,是始為舟。番禺生奚仲,奚仲生吉光,吉光是始以木為車。」
《山海經》〈大荒南經〉:「南海渚中,有神,人面,珥兩青蛇,踐兩赤蛇,曰不廷胡余。」
《山海經》〈海外南經〉:「南方祝融,獸身人面,乘兩龍。」
《山海經》〈大荒西經〉:「西海陼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赤蛇,名曰弇茲。」(西海之神)
《山海經》〈西山經〉:「又西二百九十里,曰泑山,神蓐收居之。其上多嬰短之玉,其陽多瑾瑜之玉,其陰多青雄黃。是山也,西望日之所入,其氣員,神紅光之所司也。」﹔《山海經》〈海外西經〉:「西方蓐收,左耳有蛇,乘兩龍。」
圖十:「禺䝞(號/豸虛)」(右上,清代汪紱圖本)、「聶(儋)耳」、「柔(留/牛)利(黎)」(右下和左上,明代蔣應鎬圖本)、「無腸」(無腹,左下,《邊裔典》)的形象 |
這個蓐收的神話形象究竟為何?
《山海經》〈西山經〉:「《西次三經》之首,曰崇吾之山...西北三百里,曰長沙之山(舜之所葬)...西北三百七十里,曰不周之山(共工)...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峚山...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鍾山(燭陰,人面蛇身﹔鼓:人面龍身)...又西百八十里,曰泰器之山...又西三百二十里,曰槐江之山(英招:人面馬身)...西南四百里,曰崑崙之丘(西王母:人面虎身?)...又西三百七十里,曰樂游之山...西水行四百里,曰流沙,二百里至于蠃母之山(長乘:人狀豹尾)...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西王母:人狀豹尾)...又西四百八十里,曰軒轅之丘(黃帝)...又西三百里,曰積石之山(禹)...又西二百里,曰長留之山(白帝少昊)...又西二百八十里,曰章莪之山...又西三百里,曰陰山...又西二百里,曰符愓之山(江疑)...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又西一百九十里,曰騩山(耆童)...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天山(帝江:六足四翼、渾沌、無面目)...又西二百九十里,曰泑山(蓐收)...西水行百里,至于翼望之山...凡《西次三經》之首,崇吾之山至于翼望之山,凡二十三山,六千七百四十四里。其神狀皆羊身人面。其祠之禮,用一吉玉瘞,糈用稷米。」
《山海經》〈西山經〉所記載的《西次三經》二十三山,說這些山之神的形狀為「人面羊身」,「蓐收」所居住的「泑山」就名列其一,再看這二十三山之神的個別形象,有「人面蛇身」者(濁陰) ,有「人面虎身」者(西王母),有「人面馬身」者(英招) ,看來所謂「人面羊身」還是不大靠譜的。
《國語》〈晉語二〉:「虢公夢在廟,有神人面、白毛、虎爪,執鉞立于西阿,公懼而走。神曰:『無走!帝命曰:使晉襲于爾門。』公拜稽首,覺,召史囂占之,對曰:『如君之言,則蓐收也,天之刑神也,天事官成。』」這裡將蓐收的形象形容為「人面、白毛、虎爪」,「蓐收」的形象有可能就是「人面虎身」(圖十一)。
圖十一: 蓐收的形象 (取自明代胡文煥圖本) |
《楚辭》〈大招〉:「魂乎無西,西方流沙,漭洋洋只。豕首縱目,被發鬤只。長爪踞牙,誒笑狂只。」這裡沒有說是誰? 東漢人王逸註解說:「此蓋蓐收神之狀也」。
這讓人要將「人面虎身」的西方神「蓐收」和「人面鳥身」的西方海神「弇茲」視為同一位就增加了若干的困難程度。
《山海經》〈大荒北經〉:「有儋耳之國,任姓,禺號子,食穀。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赤蛇,名曰禺彊。」
《山海經》〈海外北經〉:「北方禺彊,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青蛇。」
彭毅先生指出「珥兩蛇踐兩蛇,這類圖形皆是顯現神有制約蛇的靈能。」[iii]
《莊子》〈大宗師〉:「夫道....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豨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犧氏得之,以襲氣母;維斗得之,終古不忒;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襲崑崙;馮夷得之,以遊大川;肩吾得之,以處太山;黃帝得之,以登雲天;顓頊得之,以處玄宮;禺強得之,立乎北極;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東維,騎箕尾,而比於列星。」
《太公金匱》:「武王伐紂,都洛邑,陰寒,雨雪十余(餘)日,深丈余(餘)。甲子平旦,不知何五大夫乘馬車從兩騎止門外,王使太師尚父謝五大夫賓幸臨之,失不先聞,方修法服,太師尚父使人持一器粥出,進五車兩騎曰:『先生大夫在內方對天子,寒,故進熱粥卻寒。』粥皆畢,使者具以告尚父,尚父問武王曰:『客可見矣!五車兩騎,四海之神與河伯、雨師耳!』王曰:『不知有名乎?』(太師尚父)曰:『南海神曰祝融,東海神曰勾芒,北海曰玄冥,西海曰蓐收。』河伯、雨師請使謁者於殿下門內引祝融五神,皆驚,相視而嘆。」
我們從《山海經》的記載可以發現,四方風神或海神的神話形象都是「人面、鳥身」,
表1: 四海之神和四方之神的名字和神話形象
四方 |
四方海神 |
神話形象 |
|
四方之神 |
神話形象 |
東方 |
禺號(=禺䝞) |
人面鳥身 |
|
勾芒 |
人面鳥身 |
南方 |
不廷胡余 |
人面鳥身 |
|
祝融 |
人面獸身 |
西方 |
弇茲 |
人面鳥身 |
|
蓐收 |
(人面虎身) |
北方 |
禺彊(=禺京) |
人面鳥身 |
|
玄冥 |
|
4.「龍(蛇)」是「鳥」的敵對
在神話中「鳥」、「蛇」意象的象徵意義,如坎伯所說:「鳥兒是人類心靈從大地的束縛釋放出去的象徵,就像蛇象徵對大地的束縛一樣。」[iv] 換言之,「鳥」象徵著自由、天空等,「蛇」則象徵著束縛、大地等。
而在《山海經》中,包括「鍾山(濁陰)」神之子「鼓」有「人面、龍身」的記載,「共工」之臣「相柳(相繇)」又有「人面蛇身」的人物記載。
《山海經》〈海內東經〉:「雷澤中有雷神,龍身而人頭,鼓其腹。在吳西。」
《山海經》〈西山經〉:「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鍾山,其子曰鼓,其狀如人面而龍身,是與欽䲹殺葆江于崑崙之陽,帝乃戮之鍾山之東曰𡺯崖,欽䲹化為大鶚,其狀如鵰而黑文白首,赤喙而虎爪,其音如晨鵠,見則有大兵;鼓亦化為鵔鳥,其狀如鴟,赤足而直喙,黃文而白首,其音如鵠,見即其邑大旱。」
《山海經》〈海外西經〉:「軒轅之國在此窮山之際,其不壽者八百歲。在女子國北,人面蛇身,尾交首上。」
《山海經》〈海外北經〉:「鍾山之神,名曰燭陰,視為晝,暝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身長千里。在無臂之東。其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鍾山下。...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為澤谿。禹殺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樹五穀種。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為眾帝之臺。在崑崙之北,柔利之東。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而青。不敢北射,畏共工之臺。臺在其東,臺四方,隅有一蛇,虎色,首衝南方。」(圖七)
《山海經》〈大荒北經〉:「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環,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為源澤,不辛乃苦,百獸莫能處。禹湮洪水,殺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穀,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為池,群帝是因以為臺。在崑崙之北。」(圖十二)
圖十二: 相柳的形象(取自明朝《山海經圖》) |
《山海經》〈大荒北經〉:「有係昆之山者,有共工之臺,射者不敢北嚮。」
《山海經》〈大荒西經〉:「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負子。有兩黃獸守之。有水曰寒暑之水,水西有濕山,水東有幕山。有禹攻共工國山。」
對此,台灣的中文系教授彭毅說:「由禹殺相柳這一線索,再加上相柳資料中有共工臺的說明,則『係昆山』與『禹攻共工國山』兩山相疊是可為證明的。」[v]
特別是《山海經》特別記載了「禹殺相柳(相繇)」的故事,「相柳(相繇)」是九首人面蛇身的共工之臣,亦其子「句龍」,他是後世之人所尊奉的土地神(社神)。
《春秋左氏傳》〈昭公二十九年〉:「顓頊氏有子曰犁,為祝融,共工氏有子曰句龍,為后土,此其二祀也,后土為社,稷,田正也,有烈山氏之子曰柱,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棄亦為稷,自商以來祀之。」﹔
《國語》〈魯語上〉:「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穀百蔬;夏之興也,周棄繼之,故祀以為稷。共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後土,能平九土,故祀以為社。」﹔
《禮記》〈祭法〉:「是故厲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農,能殖百穀;夏之衰也,周棄繼之,故祀以為稷。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後土,能平九州,故祀以為社。」,
《山海經》〈大荒西經〉:「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負子。有兩黃獸守之。有水曰寒暑之水,水西有濕山,水東有幕山。有禹攻共工國山。」
台灣的學者李文鈺博士說:「巴比倫神話中兼戰神、太陽神於一身的瑪爾杜克(Marduk)戰勝海怪蒂雅瑪特(Tiamat)這條『原初之蛇』後,終於重建了世界。……禹之攻共工、斬相柳、擊退洪水、劃定九州,其意義相當於馬爾杜克之斬殺海怪、擊退混沌、重建世界。」[vi]
我進一步認為「禹殺相柳(相繇)」(《山海經》〈大荒北經〉、《山海經》〈海外北經〉)、「禹攻共工國山」(《山海經》〈大荒西經〉)都是「太陽家族」和「月亮家族」交互征戰所留下的遺跡,《孔子家語》〈五帝〉將「共工」寫為「龔工氏」,他的兒子「勾(句)龍」都更加深了「共工」與「龍」的關係。「禹」的甲骨文的本義是「以木棍打蛇」,因此其真實的涵意是「打蛇的英雄」。這些都是「禹」的後代――夏族為「太陽家族」的主要論據。
中國古籍中殺共工者的記載,有說是「皇天」而無指出具體名字者(《國語》〈周語下〉[vii])、或說是「顓頊」(《淮南子》〈天文訓〉[viii]) 、或說是「高辛(帝嚳)」(《淮南子》〈原道訓〉、《史記》〈楚世家〉[ix]) 、有「堯」(《逸周書》〈史記解〉[x]),或說是或說是「禹」(《荀子》〈成相〉、〈議兵〉、《戰國策》〈蘇秦始將連衡〉、《淮南子》〈本經訓〉[xi])。殺共工者的說法中「嚳(高辛)」、「堯」的譜系皆來自於「玄囂」的後代,唯獨「顓頊」和「禹」是來自於昌意的譜系(表2),這強烈地說明了古代已經有將這場戰爭說成是同族相爭或異族相爭的混淆,我們不能忽略這種衝突的記載背後可能隱藏的事實,因此我強烈地認為「禹伐共工」不是出自於族內的鬥爭,「禹」的譜系應該出自於太陽家族――高辛(帝嚳)的後代。
《尚書》〈堯典〉:「帝曰:『疇咨若予采?』驩兜曰:『都!共工方鳩僝功。』帝曰:『吁!靜言庸違,象恭滔天。』帝曰:『咨!四岳,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僉曰:『於!鯀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圮族。』岳曰:『异哉!試可乃已。』帝曰,『往,欽哉!』九載,績用弗成。」
《楚辭》〈天問〉:「洪泉極深,何以窴之?地方九則,何以墳之?河海應龍,何畫?何歷?鯀何所營?禹何所成?康回(共工)馮(憑)怒,墬(地)何故以東南傾?」
《史記》〈五帝本紀〉:「...堯又曰:『誰可者?』讙兜曰:『共工旁聚布功,可用。』堯曰:『共工善言,其用僻,似恭漫天,不可。』堯又曰:『嗟,四嶽,湯湯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其憂,有能使治者?』皆曰鯀可。...堯於是聽嶽用鯀。九歲,功用不成。....於是帝堯老,命舜攝行天子之政...讙兜進言共工,堯曰『不可』而試之工師,共工果淫辟。四嶽舉鯀治鴻水,堯以為不可,嶽彊請試之,試之而無功,故百姓不便。三苗在江淮、荊州數為亂。於是舜歸而言於帝,請流共工於幽陵,以變北狄;放讙兜於崇山,以變南蠻;遷三苗於三危,以變西戎;殛鯀於羽山,以變東夷:四罪而天下咸服。」
《楚辭》〈天問〉說到「康回」,傅錫壬先生註釋這段內容時說其為「共工」的名字,但無其他解釋。[xii] 「康回」何時成了「共工」的名字?我找不到其他的例子,我認為「康回」應該是出自於《尚書》〈堯典〉中帝堯對於共工的評論「靜言庸違」一詞,《潛夫論》就將之寫成「靖言庸回」,《春秋左氏傳》〈文公十八年〉以「靖譖庸回」描述少昊氏之子「窮奇」,這個「窮奇」就是「共工」。可見得「庸違」和「庸回」兩詞可通,「康回」就是「庸回」,「康」和「庸」二字形近易訛。因此《楚辭》〈天問〉的作者便借用了堯帝對於共工的評論「靜言庸違」、「靖言庸回」的描述,以「康回」來指稱「共工」是很有可能的。西漢時期的史學家司馬遷(公元前145年~卒年不可考)大概是沿用了《尚書》〈堯典〉的說法,只是他將「靜言庸違,象恭滔天」解釋為「善言,其用僻,似恭漫天」,這裡並沒有說「庸違」是共工的名字的意思。
《論衡》〈吉驗〉:「洪水滔天,虵龍為害,堯使禹治水,驅虵龍,水治東流,虵龍潛處。」
《論衡》的作者將洪水的原因歸咎於「虵龍」的危害。另外《淮南子》〈本經訓〉:「舜之時,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 這都說明了洪水事件彷彿就是「共工」所引起的,而「共工」彷彿就是一隻「虵龍」。
《越絕書》〈吳內傳〉:「堯遭帝嚳之後亂,洪水滔天,堯使鯀治之,九年弗能治。堯七十年而得舜,舜明知人情,審於地形,知鯀不能治,數諫不去,堯殛之羽山。」(圖十三)
值得注意的是《越絕書》〈吳內傳〉的作者稱堯、舜時代的洪水災難事件為「帝嚳之後亂」緊接著講到「洪水滔天」。明代楊慎認為《越絕書》的作者是東漢時期的袁康和吳平,這說明了最遲至東漢時期,就已經有人認為「共工」可能就是「帝嚳」的後代。
圖十三: 《越絕書》〈吳內傳〉記載共工為帝嚳之後 |
《吳越春秋》〈越王吳余外傳〉:「帝堯之時,遭洪水滔滔,天下沉漬,九州閼塞,四瀆壅閉。帝乃憂中國之不康,悼黎元之罹咎。乃命四嶽,乃舉賢良...四嶽乃舉鯀而薦之於堯。⋯堯用治水,受命九載,功不成。⋯乃更求之,得舜,使攝行天子之政,巡狩。觀鯀之治水無有形狀,乃殛鯀于羽山。鯀投于水,化為黃能,因為羽淵之神。」
《山海經》〈海內經〉:「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鯀于羽郊。鯀復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這一則《山海經》〈海內經〉的紀錄令人感覺事有蹊蹺,禹的出生竟然是在鯀被殺之後?
《楚辭》〈天問〉:「不任汩鴻,師何以尚之?僉曰:『何憂?何不課而行之?』鴟、龜曳銜,鯀何聽焉? 順欲成功,帝何刑焉?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 伯禹愎(腹)鯀,夫何以變化?纂就前緒,遂成考功。何續初繼業而厥謀不同?洪泉極深何以窴之地方九則何以墳之?河海、應龍何畫、何歷?鯀何所營?禹何所成?」
楚國屈原所撰寫的這段內容暗示「鯀」是在被殛殺後三年不腐敗,「禹」竟然是在「鯀」的肚子裡面生出來的! 這樣子的神話式的敘述令人懷疑禹真正的譜系。
表二: 殺共工者的記載
文獻 |
殺共工者 |
按照《帝繫》的譜系 |
《國語》〈周語下〉 |
皇天 |
黃帝? |
《逸周書》〈史記解〉 |
唐氏(堯) |
玄囂的後代 |
《荀子》〈成相〉、〈議兵〉 |
禹 |
昌意的後代? |
《山海經》〈大荒北經〉 |
禹(殺共工之臣) |
昌意的後代? |
《戰國策》〈蘇秦始將連衡〉 |
禹 |
昌意的後代? |
《淮南子》〈天文訓〉 |
顓頊 |
昌意的後代 |
《淮南子》〈原道訓〉 |
高辛 |
玄囂的後代 |
《史記》〈楚世家〉 |
帝嚳(使祝融) |
玄囂的後代 |
「禹殺相柳(相繇)」更是夏後氏接受帝舜賜姓為「御龍氏」的主因,「御龍」的真實涵義是太陽(鳥)家族征服月亮(龍)家族,這也是我將「夏後氏」定為以鳥為圖騰的太陽家族的根據。
《春秋左氏傳》〈襄公二十四年〉:「宣子曰:『昔丐之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御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晉主夏盟為范氏,其是之謂乎?」;《國語》〈晉語八〉:「宣子曰:『昔匄之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御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圖十四)
圖十四:《春秋左氏傳》〈襄公二十四年〉記載匄之祖,在夏為御龍氏 |
《春秋左氏傳》〈昭公二十九年〉:「(蔡墨)對曰:『人實不知,非龍實知,古者畜龍,故國有豢龍氏,有御龍氏』….『昔有飂叔安有裔子,曰董父實,甚好龍,能求其耆(嗜)欲以飲食之,龍多歸之,乃擾畜龍以服事帝舜,帝賜之姓,曰董氏,曰豢龍,封諸鬷川,鬷夷氏其後也,故帝舜氏世有畜龍,及有夏孔甲,擾于有帝,帝賜之乘龍,河漢各二,各有雌雄,孔甲不能食,而未獲豢龍氏,有陶唐氏既衰,其後有劉累學擾龍于豢龍氏,以事孔甲,能飲食之,夏后嘉之,賜氏曰御龍,以更豕韋之後,龍一雌死,潛醢以食,夏后,夏后饗之,既而使求之,懼而遷于魯縣,范氏其後也。」
5. 神話上「龍」代表月亮或水星
《山海經》〈南山經〉:「《南次三經》之首,曰天虞之山...東五百里,曰禱過之山...又東五百里,曰丹穴之山...又東五百里,曰發爽之山...又東四百里,至于旄山之尾,其南有谷,曰育遺...又東四百里,至于非山之首...又東五百里,曰陽夾之山...又東五百里,曰灌湘之山...又東五百里,曰鷄山...又東四百里,曰令丘之山...又東三百七十里,曰侖者之山...又東五百八十里,曰禺槀之山...東五百八十里,曰南禺之山...《南次三經》之首,自天虞之山以至南禺之山,凡一十四山,六千五百三十里。其神皆龍身而人面。其祠皆一白狗祈,糈用稌。」
《山海經》〈南山經〉說到了《南次三經》的「天虞、禱過、丹穴、發爽、旄、育遺、非、陽夾、灌湘、鷄、令丘、侖者、禺槀、南禺」等十四座山之神的形狀為「人面、龍身」。
這裡面的「天虞」我們在《山海經》〈大荒西經〉可以看到...
《山海經》〈大荒西經〉:「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日月山』,天樞也。吳姖天門,日、月所入。有神人面無臂,兩足反屬于頭上,名曰『噓』。顓頊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獻上天,令黎卭下地,下地是生『噎』,處於西極,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有人反臂,名曰『天虞』。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見圖十五)
《山海經》〈大荒東經〉:「有神人,八首人面,虎身十尾,名曰天吳。」
《山海經》〈海外東經〉:「朝陽之谷,神曰天吳,是為水伯、在虹(上工下虫)虹(上工下虫)北,兩水間。其為獸也,八首人面,八足八尾,皆青黃。」
我認為「天虞」(《山海經》〈南山經〉、〈大荒西經〉) 和「天吳」(《山海經》〈大荒東經〉、〈海外東經〉) 是同一位,「吳」和「虞」二字形近通假,他的神話形象記載有「人面、龍身」、「人面、虎身」等訛變。
圖十五: 噎鳴(噓),木星神 |
《山海經》〈海內經〉:「炎帝之妻,赤水之子聽訞生炎居,炎居生節並,節並生戲器,戲器生祝融,祝融降處于江水,生共工,共工生術器,術器首方顛,是復土穰,以處江水。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鳴,噎鳴生歲十有二。」
中國的神話大師袁柯認為《山海經》〈大荒西經〉的「噓」、「噎」和《山海經》〈海內經〉的「噎鳴」甚至於「天虞」是同一位。[xiii] 他如此論述這一段神話故事說:「管理地的大神黎,到地上以後還生下了一個兒子,名叫『噎』,長著像人的臉,沒有手臂,兩隻腳反轉過來架在頭頂上,在大荒西極一座『日月山』山上的『吳姖天門』――這天門,就是太陽和月亮進去的地方――中幫助他的父親管理日、月、星辰的行次﹔也正像炎帝的七世孫噎鳴一樣,是一位時間之神。」[xiv] (按:但「噎」、「噓」、「噎鳴」是木星神,「天吳」、「天虞」是水星神,「噎鳴/噓/噎」和「天吳/虞」兩者不是同一位,袁柯先生可能搞錯了!)
《山海經》記載日、月所「出」的地方在地的東方,日、月所「入」的地方在地的西方。《山海經》〈海內經〉記載了一個譜系:「炎帝(×聽訞←赤水)→炎居→節並→戲器→祝融(黎,火星神)→共工(水星神)→術器(后土,土星神)→噎鳴(噓﹔噎,木星神)→十二歲」。過去對「歲十有二」和「月十有二」有一些混淆,實際上有差別,「歲」是「歲星」,亦即「木星」﹔「月」是月球,「噎鳴﹔噓」是歲星(木星)的母親,是歲神﹔「常羲」是月亮的母親,是月神。一年有「十二個月」是依照月亮的朔望。古人以為歲星十二年一周天(實際上是11.86年),因此又照「歲星」的視運動自西向東分為十二個「次」,稱為「歲星紀年」,後來又想像一個方向相反、速度相同的「太歲」、又叫「歲陰」、「太陰」,和月亮的名稱「太陰」一樣。可見得兩者有一些關係。[xv] 這裡要強調的重點是,《山海經》〈南山經〉所記載的《南次三經》中名列十四座山之一的「天虞山」的地方,其神的形狀為「人面、龍身」,又依照《山海經》的記載,「日月所入」的山除了叫「日月山」,還有五個名稱,其中有一個名稱叫做「龍山」(表3),這為本文所立論的「龍」某種程度上是月亮或水星神的代表提供了若干的依據。
表3:日和月所出、入的山名
日、月所出 |
日、月所入 |
大言(大荒東經) |
豐沮玉門(大荒西經) |
合虛(大荒東經) |
龍山(大荒西經) |
明星(大荒東經) |
日月山(大荒西經) |
鞠陵于天(大荒東經) |
鏖鏊鉅(大荒西經) |
壑明俊疾(大荒東經) |
常陽之山(大荒西經) |
|
大荒之山(大荒西經) |
《墨子》〈尚賢下〉:「是故昔者舜耕於歷山,陶於河瀕,漁於雷澤,灰於常陽。堯得之服澤之陽,立為天子,使接天下之政,而治天下之民。」
在《墨子》的記載中舜所耕種的「歷山」是「歷山氏」(神農氏)的發生地點,漁獵的地方「雷澤」是雷神的發生地點(《山海經》〈海內東經〉) 。
6.「堯」的神話形狀為「鳥身、人面」
《山海經》〈中山經〉:「《中次八經》荊山之首,曰景山⋯ 東北百里,曰荊山⋯ 又東北百五十里,曰驕山⋯ 又東北百二十里,曰女几之山⋯ 又東北二百里,曰宜諸之山⋯ 又東北三百五十里,曰綸山⋯ 又東北二百里,曰陸䣀之山⋯ 又東百三十里,曰光山⋯ 又東百五十里,曰岐山⋯ 又東百三十里,曰銅山⋯ 又東北一百里,曰美山⋯ 又東北百里,曰大堯之山⋯ 又東北三百里,曰靈山⋯ 又東北七十里,曰龍山⋯ 又東南五十里,曰衡山⋯ 又東南七十里,曰石山⋯ 又南百二十里,曰若山⋯ 又東南一百二十里,曰彘山⋯ 又東南一百五十里,曰玉山⋯ 又東南七十里,曰讙山⋯ 又東北百五十里,曰仁舉之山⋯ 又東五十里,曰師每之山⋯ 又東南二百里,曰琴鼓之山⋯凡荊山之首,自景山至琴鼓之山,凡二十三山,二千八百九十里。其神狀皆鳥身而人面。其祠:用一雄雞祈瘞,用一藻圭,糈用稌。驕山,冢也,其祠:用羞酒少牢祈瘞,嬰毛一璧。」
這裡說到《中次八經》的「景、荊、驕、女几、宜諸、綸、陸䣀、光、岐、銅、美、大堯、靈、龍、衡、石、若、彘、玉、讙、仁舉、師每、琴鼓」等二十三個山的地方,其神的形狀是「人面、鳥身」,其中「大堯」之山赫赫在列,這説明了「堯」的形象應該也是「人面、鳥身」,他也是太陽家族的成員。
7. 「鯀」的神話形象是「鳥首、龍身」
《山海經》〈南山經〉:「《南次二經》之首,曰柜山...東南四百五十里,曰長右之山...又東三百四十里曰堯光之山...又東三百五十里,曰羽山...又東三百七十里,曰瞿父之山...又東四百里,曰句餘之山...又東五百里,曰浮玉之山...又東五百里,曰成山...又東五百里,曰會稽之山...又東五百里,曰夷山...又東五百里,曰僕勾之山...又東五百里,曰咸陰之山...又東四百里,曰洵山...又東四百里,曰虖勺之山...又東五百里,曰區吳之山...又東五百里,曰鹿吳之山...東五百里,曰漆吳之山...凡《南次二經》之首,自柜山至于漆吳之山,凡十七山,七千二百里。其神狀皆龍身而鳥首。其祠:毛用一璧瘞,糈用稌。」 這裡說道《南次二經》的十七座山之神的形狀為「龍身、鳥首」,其中出現了鯀被堯所殛殺的地方――「羽山」,這也說明了「鯀」的神話形象有可能就是「鳥首、龍身」。「鳥首龍身」可能是「太陽家族」統治「月亮家族」產生的神話形象!
《山海經》〈北山經〉:「《北山經》之首,曰單狐之山...又北二百五十里,曰求如之山...又北三百里,曰帶山...又北四百里,曰譙明之山...又北三百五十里,曰涿光之山...又北三百八十里,曰虢山...又北四百里,至于虢山之尾...又北二百里,曰丹熏之山...又北二百八十里,曰石者之山...又北百一十里,曰邊春之山...又北二百里,曰蔓聯之山...又北百八十里,曰單張之山...又北三百二十里,曰灌題之山...又北二百里,曰潘侯之山...又北二百三十里,曰小咸之山...北二百八十里,曰大咸之山...又北三百二十里,曰敦薨之山...又北二百里,曰少咸之山(窫窳:赤身人面馬足、蛇身人面、龍首)...又北二百里,曰獄法之山...又北一百里,曰北嶽之山...又北百八十里,曰渾夕之山...又北五十里,曰北單之山...又北百里,曰羆差之山...又北百八十里,曰北鮮之山...又北百七十里,曰隄山...凡《北山經》之首,自單狐之山至于隄山,凡二十五山,五千四百九十里,其神皆人面蛇身。其祠之,毛用一雄鷄彘瘞,吉玉用一珪,瘞而不糈。其山北人,皆生食不火之物。」
這裡講到北方的山「其神皆人面蛇身」,唯一找到較為熟悉的神名是住在「少咸之山」的「窫窳」(《山海經》〈北山經〉) ,牠的形狀是「牛身人面」(《山海經》〈北山經〉),或說是「龍首」(《山海經》〈海內經〉、〈海內經〉、〈海內南經〉)、「蛇身人面」(《山海經》〈海內西經〉)。
窫窳形象的記載有些多元:
1. 牛(赤)身、人面、馬足:
《山海經》〈北山經〉:「又北二百里,曰少咸之山,無草木,多青碧。有獸焉,其狀如牛,而赤身、人面、馬足,名曰窫窳,其音如嬰兒,是食人。」﹔
2. 有龍首者:
《山海經》〈海內經〉:「有窫窳,龍首,是食人。...北海之內,有反縛盜械、帶戈常倍之佐,名曰相顧之尸。」﹔
《山海經》〈海內南經〉:「窫窳龍首,居弱水中,在狌狌知人名之西,其狀如龍首,食人。」﹔
3. 有蛇身人面者:
《山海經》〈海內西經〉:「貳負之臣曰危,危與貳負殺窫窳。帝乃梏之䟽屬之山,桎其右足,反縛兩手與髮,繫之山上木。在開題西北。……開明東有巫彭、巫抵、巫陽、巫履、巫凡、巫相,夾窫窳之尸(屍),皆操不死之藥以距之。窫窳者,蛇身人面,貳負臣所殺也。」(見圖十六)
圖十六: 窫窳(猰貐) 的形象(取自明代蔣明鎬繪圖本) |
《山海經》〈海內西經〉記載「貳負」之臣「危」殺「窫窳」。《淮南子》〈本經訓〉記載「堯」命令「后羿」將「猰貐」殺死。
《淮南子》〈本經訓〉:「逮至堯之時,十日並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所食。猰貐、鑿齒、九嬰、大風、封豨、修蛇皆為民害。堯乃使羿誅鑿齒于疇華之野,殺九嬰于凶水之上,繳大風於青丘之澤,上射十日而下殺猰貐,斷修蛇於洞庭,禽封豨于桑林,萬民皆喜,置堯以為天子。於是天下廣狹、險易、遠近,始有道里。」
這個「猰貐」就是「窫窳」,如此說來則「堯」很可能就是「貳負」,「后羿」很可能就是「危」?由此我們再度見到鳳(鳥)族和龍(蛇)族之間的戰爭。
[i] 何新:《諸神的起源:中國遠古神話與歷史》(台北市:木鐸出版社,1987年6月出版),第92~97頁。
[ii] 袁柯:《山海經校注》(台北市:里仁書局,1995年出版,2004年2月二刷),第350頁。
[iii] 彭毅:〈《山海經》神話中的萬物靈跡〉,《楚辭詮微集》(台北:學生書局,1999年出版),第381、472頁。
[iv] [美]Joseph
Campbell, Bill Moyers,朱侃如譯: 《神話》(The Power of Myth)(台北: 立緒文化出版公司,1997年出版) ,第34頁。
[v] 彭毅: 〈諸神示象――山海經神話資料中的萬物靈跡〉,《國立台灣大學文史哲學報》第46期(1997年6月出版) ,第15+17-72頁。
[vi] 李文鈺: 〈《山海經》的海與海神神話研究〉,《政大中文學報》第7期(2007年6月出版)第1~24頁。
[vii] 《國語》〈周語下〉:「昔共工棄此道也,虞于湛樂,淫失其身,欲壅防百川,墮高堙庳,以害天下。皇天弗福,庶民弗助,禍亂并興,共工用滅。其在有虞,有崇伯鯀,播其淫心,稱遂共工之過,堯用殛之于羽山。」
[viii] 《淮南子》〈天文訓〉:「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
[ix] 《淮南子》〈原道訓〉:「昔共工之力,觸不周之山,使地東南傾。與高辛爭為帝,遂潛於淵,宗族殘滅,繼嗣絕祀。」﹔《史記》〈楚世家〉:「共工氏作亂,帝嚳使重黎誅之而不盡。」
[x]
《逸周書》〈史記解〉:「昔有共工自賢,自以無臣,久空大官,下官交亂,民無所附,唐氏伐之,共工以亡。」
[xi] 《荀子》〈成相〉:「禹有功,抑下鴻,辟除民害逐共工。」﹔《荀子》〈議兵〉:「是以堯伐驩兜,舜伐有苗,禹伐共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此四帝兩王,皆以仁義之兵,行於天下也。」﹔《戰國策》〈蘇秦始將連衡〉:「昔者神農伐補遂,黃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堯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齊桓任戰而伯天下。」﹔《淮南子》〈本經訓〉:「舜之時,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龍門未開,呂梁未發,江、淮通流,四海溟涬,民皆上丘陵,赴樹木。舜乃使禹疏三江五湖,開伊闕,導廛、澗,平通溝陸,流注東海,鴻水漏,九州幹,萬民皆寧其性,是以稱堯、舜以為聖。」
[xii] 傅錫壬註譯﹔張孝裕注音:《新譯楚辭讀本》(台北市: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2007年10月出版),第78頁。
[xiii] 袁柯:《山海經校注》(台北市:里仁書局,1995年出版,2004年2月二刷),第404頁。
[xiv] 袁柯:《中國神話傳說》第一冊(台北市:里仁書局,1987年9月出版),第172頁。
[xv] 鄭文光:《中國天文學源流》(台北市: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2000年3月出版),第2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