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以水對應天,以火對應地的思想脈絡
郭靜云(Olga Gorodetskaya,公元1965年~) 博士在《天神雨天地之道:巫覡信仰與傳統思想淵源》一書中說:
「在日積月累的觀察經驗的基礎上,人們開始探討天、地及萬物生長的規律,並在此自然信仰的沃土上,衍生出自然哲學思想的『神、明觀』。根據自然哲學的神、明觀,天將水性的神氣,地升火性的明形,二者交通得一,而成為宇宙生機之本。此一思想的痕跡在《周易》、《禮記》、《鶡冠子》等文獻皆可見,但最清楚地表達在郭店《太一》中。根據《天一》的理論,神、明指在歲代規律形成時天、地尚未有夜、晝的階段。在此階段,神為天的精華,包含尚未分形體的天象以及未分時段的天光;而明為地的精華,包含尚未分形體的日、月之明亮始胎以及未分時段的地照。……《太一》之『天、地復相輔也,是以成神、明』之句,特別清楚表明『神、明』係天、地相輔之產物,是自然時間周期的根源,是萬物生活的唯一條件,故應謂之『生機』。故在宇宙創生當中,神、明乃唯一關鍵性之階段。……古人從認識大自然,將『天降水質的神精』和『地出火質』的明形之間的關聯,理解為天、地、萬物之生機。」[1]
透過郭靜云博士對於古代人關於天、地和神、明認知的分析研究,中國古代思想中天、地和水、火的關聯性建立起來了。
1. 我曾經提到過,古代黃老學派的學者認為「天」的陰氣產生了「水」,「地」的陽氣產生了「火」,水、火之氣相互激盪產生了「和」氣,在這一個觀點更加強化了《老子》的這句話「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本身所發的論據。
2. 西漢人伏生在《尚書大傳》〈五行傳〉:「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 地六成水,天七成火,地八成木,天九成金,天五生土」,「水、木、土」是天「生」的作用,地「成」的作用;反之,「火、金」是地「生」的作用,天「成」的作用。五行和天、地的關係,到此不改!
3. 東漢的鄭玄(公元127-200年)在注釋《周易繫辭傳上》的「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時說道: 「天一生水於北,地二生火於南,天三生木於東,地四生金於西,天五生土於中。」(《禮記正義》〈月令疏〉引)。東漢的鄭玄和《尚書大傳》〈五行傳〉都說到了火是由地所生。
4. 成書於戰國前中期的《尚書》〈洪範〉篇:「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潤下作鹹,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貌曰恭,言曰從,視曰明,聽曰聰,思曰睿。恭作肅,從作乂,明作哲,聰作謀,睿作聖。」;
5.《逸周書》〈小開武解〉:「五行:一黑位水,二赤位火,三蒼位木,四白位金,五黃位土。」。
這裡敘述了一段與五行相勝說和相生說均不大相同的五行排序:水(一、六)→火(二、七)→木(三、八)→金(四、九)→土(五、十)。鄭玄注《尚書‧洪範》時又說:「此數本諸陰、陽所生之次也。」五行中的水的排序在第一,「天一生水」與「太一生水」就宇宙生成論言兩者的思維很相近。
6. 戰國中期以後成書的《周易繫辭傳》:「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數五,地數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數二十有五(1+3+5+7+9=25),地數三十(2+4+6+8+10=30),凡天、地之數,五十有五 (25+30=55),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
7.《漢書》〈五行志上〉:「 天以一生水,地以二生火,天以三生木,地以四生金,天以五生土。五位皆以五而合,而陰、陽易位,然則水之大數六,火七,木八,金九,土十。五位皆以五而合,而陰、陽易位,故曰『妃以五成』。然則水之大數六,火七,木八,金九,土十。故水以天一為火二牡,木以天三為土十牡,土以天五為水六牡,火以天七為金四牡,金以天九為木八牡。陽奇為牡,陰耦為妃。故曰『水,火之牡也;火,水妃也』。」(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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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漢書》〈五行傳〉記載的「天陰地陽」型的五行說 |
8. 唐朝孔穎達《禮記正義》引用東漢經學大師鄭玄(公元127-200年)說:「天一生水于北,地二生火于南;天三生木于東,地四生金于西;天五生土于中。陽無耦,陰无配,未得相成。地六成水于北,與天一并;天七成火於南,與地二并;地八成木於東,與天三并;天九成金於西,與地四并;地十成土於中,與天五並也。」。
以下是上述文獻的綜合分析:
(1)《尚書》〈洪範〉篇的五行都是由天、地生成,其中「水」、「木」、「土」是由「天」生而「地」成,「火」、「金」是由「地」生而「天」成。
(2)將《尚書》〈洪範〉天、地生成的陰陽和五行的概念加以融通,可以得到一個與傳世的相生說不同的五行次序「水→木→土→火→金」,我稱之為以「水生型的宇宙生成論」為基礎的五行相生說,而傳世的五行相生說是以「木生型的宇宙生成論」為基礎所建立。
(3)我認為「水生型的」宇宙生成論應早於「木生型」的宇宙生成論被發展出來,這兩種宇宙生成論有著截然不同的重要特徵,其中一個最明顯的差別是「水生型的」宇宙生成論以天為陰,以地為陽;「木生型」的宇宙生成論以天為陽,以地為陰。
(4)我曾經指出「以天為陰」、「以地為陽」是中國古代較早的思想的若干證據,古代人對於天、地生成的思辯過程裡,「天」、「地」是宇宙第一個受造物,萬物都是透過「天」、「地」的作用而產生,於是古人對於五行(水、火、木、金、土)和天(陰)、地(陽)之間生成關係最原初的認知是「天生水」、「地生火」(最起初的古人的觀念是以陰為天,陽為地) 。
(5)戰國中期以後的人們開始將五行以一到十的數字予以配對,分別為水(1、6)、火(2、7)、木(3、8)、金(4、9)、土(5、10),其中單數(1、3、5、7、9)被認為是「天」的作用,偶數(2、4、6、8、10)被認為是「地」的作用;而且以「小數」(1、2、3、4、5)和「大數」(6、7、8、9、10)分別賦與各個五行元素「生」和「成」的作用,分別稱為「生數」和「成數」。換言之,「小數」的五行控制「生」的作用,「大數」的五行控制「成」的作用。更進一步地說,五行相勝說的規律( 火→水*→土→木→金*)主導「生」的作用;五行相生說的規律(水→木→火→土→金)主導「成」的作用。依照《周易繫辭傳》所記的「生」的作用言,「天」生「水」、「土」和「木」,地生「火」和「金」。(表一)
表一、五行和天、地、數字、方位、顏色的配對方式
天地/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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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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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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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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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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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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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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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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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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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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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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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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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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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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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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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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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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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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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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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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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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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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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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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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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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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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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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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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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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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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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莊子》〈田子方〉篇: 「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這裡明明就說陰就是從天出來,陽是從地發出的!
10.《山海經》〈大荒西經〉(戰國初期以後成書)的記載:「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日月山,天樞也。吳姖天門,日、月所入。有神人面無臂,兩足反屬于頭上,名曰噓。顓頊(水帝)生老童,老童生重(即木神句芒)及黎(即火神祝融),帝令重獻上天,令黎卭下地,下地是生噎(=噎鳴,木星神),處於西極,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有人反臂,名曰天虞(疑即「噓」?)。…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又)二,此始浴之。」。「帝令重獻上天,令黎卭下地」,重(句芒)是木星神,在《周易繫辭傳》中是天所「生」的範疇;黎(祝融)是火星神,在《周易繫辭傳》中是由地所「生」的範疇,這也再度暗示了中國古代人認知中「火」和「地」之間的關聯。
11.《尚書》〈呂刑篇〉將這段內容歸因於蚩尤作亂,苗民受到刑罰,並且增添了上帝神話的色彩...
《尚書》〈呂刑篇〉:「若古有訓,蚩尤惟始作亂,延及于平民,罔不寇賊,鴟義,奸宄,奪攘,矯虔。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殺戮無辜,爰始淫為劓、刵、椓、黥。越茲麗刑並制,罔差有辭。民興胥漸,泯泯棼棼,罔中于信,以覆詛盟。虐威庶戮,方告無辜于上。上帝監民,罔有馨香德,刑發聞惟腥。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虐以威,遏絕苗民,無世在下。乃命重、黎,絕地天通,罔有降格。群后之逮在下,明明棐常,鰥寡無蓋。」(圖二),在這個版本的故事中,對重、黎二人發佈命令者是「皇帝」。「皇帝」和「黃帝」音近,而且故事又和「蚩尤」的時代背景結合,「黃帝」戰「蚩尤」的傳説流傳於世,很容易推知,這個「皇帝」指的就是「黃帝」,他命令的對象還包含「三后」—伯夷(姜姓始祖)、禹(夏的始祖)、稷(周的始祖),這裡的「皇帝」有很濃厚的上帝神話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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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二:《尚書》〈呂刑〉所記載的「絕地天通」事件 |
12.《國語》〈楚語下篇〉在解釋《尚書》〈呂刑〉裡所記載的「絕地天通」事件時將其發生的時間定在「顓頊」統治的時候:「及少昊之衰也,九黎亂德,民神雜糅,不可方物……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句芒)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祝融)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是謂絕地天通。」(圖三),在這個文獻中,「重」是「木正」,「黎」是「火正」,前面提到「木、土、水」都是「天」所生的,「火、金」都是「地」所生的,因此以「木正」司天、「火正」司地尚符合上述的五行、天地框架。另外,在此文獻中的記載,命令重、黎者從「皇帝」變成了「顓頊」,不知何故,重應該是「木正」(木對應到東方) ,怎麼到了《國語》〈楚語下篇〉卻說成是「南正」? 這是因為「重」已經「司天」,「黎」已經「司地」,不可改,只能竄改「重」和「黎」的五行對應關係,木正應該是東正,被改成南正;火正應該是南正,被改成北正,五行和方位的對應發生錯亂!我們看到了在中國這塊土地上,上帝神話歷史化以及天、地和陰陽的配對發生天翻地覆的文獻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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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三:《國語》〈楚語下〉所記載的「絕地天通」事件 |
《史記》〈歷書〉也引用《國語》〈楚語下篇〉的內容:「少暤氏之衰也,九黎亂德,民神雜擾,不可放物,禍菑薦至,莫盡其氣。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
《史記》〈列傳.太史公自序〉引用的內容:「昔在顓頊,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唐虞之際,紹重黎之後,使復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這裡說到「重」和「黎」是天地之官,只是《國語》〈楚語下篇〉將原本是東(木)正的「重」是「南正」後,原本該是南(火)正的黎也說成了「北正」了,學者們似乎很團結地見怪不怪,對於這樣的奇怪情況竟也不發一語。
13. 根據《春秋左傳》〈昭公二十九年〉:「少皞氏有四叔,曰重,曰該,曰脩,曰熙,實能金木及水,使重為句芒,該為蓐收,脩及熙為玄冥,世不失職,遂濟窮桑,此其三祀也,顓頊氏有子曰犁,為祝融,共工氏有子曰句龍,為后土,此其二祀也,后土為社,稷,田正也,有烈山氏之子曰柱,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棄亦為稷,自商以來祀之。」,
這裡說到五行之神:木(重/句芒)、金(該/蓐收)、水(脩熙/玄冥)、火(梨/祝融)和土(后土/句龍),很少人考究為何《國語》〈楚語下篇〉以木神「重司天」,以火神「黎司地」?按照傳世的五行相生說,而「木」和「火」是由「天」生成的,「金」和「水」是由「地」生成,所以「重」和「黎」應該都是「司天」者,《尚書》〈洪範〉篇中的五行,「水」、「木」、「土」是由「天」生,「火」、「金」是由「地」生,因此我們知道以《尚書》〈洪範〉篇或「水生型宇宙生成論」的五行相生理論是以木神「重司天」,火神「黎司地」很可能的背景理論基礎。
14.《墨子》〈非攻下篇〉:「昔者三苗大亂,天命殛之,日妖宵出,雨血三朝,龍生於廟,犬哭乎巿,夏冰,地坼及泉,五穀變化,民乃大振。高陽乃命玄宮,禹親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四電誘袛,有神人面鳥身,若瑾以侍,搤矢有苗之祥,苗師大亂,後乃遂幾。禹既已克有三苗,焉磨為山川,別物上下,卿制大極,而神民不違,天下乃靜。則此禹之所以征有苗也。」,
禹「征有苗」時,當時出現的「人面鳥身」神,就是「獻上天」的木(東方)之神「重」(句芒),即時是西漢董仲舒的時代,「夏禹」仍然是依照鄒衍的「五行相勝說」配木德的。根據這個比較早期說法的判斷,可以判斷以「火/陽」德配「地」是比較早的說法!
在西漢劉向編輯時被編入《莊子》的〈外篇〉,〈內篇〉的陰陽特徵和醫家比較接近,陰陽被用於形容人體的氣,〈外篇〉和〈雜篇〉推衍《易經》、《老子》,用於描述天地之氣,和先秦的陰陽觀念符合。[2]
15. 公元1993年在湖北荊門出土的郭店楚墓竹簡《太一生水》:「太一生水。水反輔大(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輔大(太)一,是以成地。天地複相輔也,是以成神明。神明複相輔也,是以成陰陽。陰陽複相輔也,是以成四時。四時複相輔也,是以成滄熱。滄熱複相輔也,是以成濕燥。濕燥複相輔也,成歲而止。 故歲者濕燥之所生也。濕燥者滄熱之所生也。滄熱者四時之所生也。四時者陰陽之所生也。陰陽者神明之所生也。神明者天地之所生也。天地者太一之所生也。 是古(故)大(太)一藏于水,行于時。周而或始,以己為萬物母;一缺一盈, 以己為萬物經。此天之所不能殺,地之所不能厘,陰陽之所不能成。君子知此之謂道也。 天道貴弱,削成者以益生者;伐于強,責於堅,以輔柔弱。 下,土也,而謂之地。上,氣也, 而謂之天。道也其字也,青昏其名。以道從事者,必托其名,故事成而身長;聖人之從事也,亦托其名,故功成而身不傷。天地名字並立,故過其方,不思相當。天不足於西北,其下高以強;地不足于東南,其上低以弱。不足于上者,有餘於下,不足於下者,有餘於上。 」
這裡談到了宇宙生成序列「太一(道)/水→天/地→神/明→陰/陽→四時(春夏秋冬)→滄/熱→濕/燥→歲(十二月) 」。
16.《黃帝四經.十大經》〈觀〉:「黃帝曰:『群群(混混)〔沌沌,窈窈冥冥〕為一囷。無晦無明,未有陰、陽。陰陽未定,吾未有以名。今始判為兩,分為陰、陽,離為四〔時〕,〔剛、柔相成,萬物乃生,德、虐之行〕,因以為常。其明者以為法,而微道是行。』」
這裡的宇宙生成序列為:「混沌→陰陽(晦明)→四時→萬物」,陰陽是四時生成的源頭。《黃帝四經》的成書是在陰陽和五行尚未結合的階段。
17.《鬼谷子》〈摩〉篇:「聖人謀之於陰,故曰神;成之於陽,故曰明。所謂主事日成者:積德也……積善也……不知其所以然;而天下比之神明也。」,
這裡將「神」和「陰」連結,「明」和「陽」連結,天是陰,地是陽。
18.「貞:帝其于生一月令神; 帝其及今十三月令神」(《甲骨文合集》14127正);「癸未卜爭 貞:生一月帝其弘令神。貞:生一月帝不其弘令神。」(《甲骨文合集》14128正),這裡的「神」字,台灣的甲骨文研究者董作賓(公元1895-1963年)將此字釋為「雷」,也就是「雷神」的意思[3]。
中國文學博士徐山先生(公元1955年~)在解釋甲骨文「申」(電)字的形狀時說:「描繪出電光曲曲折折的畫面。」[4];
文字學家徐仲舒在《甲骨文字典》裡解釋「申」字時也說「電之閃光表示雷之特徵」[5],甲骨文的「申」字是古人表達一種天氣的自然現象 。
郭靜云博士認為「神」字的古字是「申」和兩個「口」,是雙嘴夔龍的意思,是商周人心目中的天神,「神」的職能是執掌雷電的神,相當於後世所說的「雷神」,受到至高上帝的命令。[6]
「在自然哲學中,所謂的『神』具體關聯著養育萬物的『神靈雨』……在自然思想中,『天降神』即是降雲霓、暴雨、甘露。由此而產生法天的『天德』、『玄德』或『神德』概念。」;「在甲骨文中,『雨』和『靈』、『電』和『神』的意義相差不遠」[7]。
19.「天、地之道,貞觀者也。日、月之道,貞明者也,.......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易傳》〈繫辭下〉);
《帛書周易》〈繫辭下〉:「日、月之行,上明者」;
《周易傳》〈乾卦〉:「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晉,進也。明出地上,順而麗乎大明,柔進而上行。」(《易傳》〈彖〉);
「明出地上,晉;君子以自昭明德。」(《易傳》〈象〉)。
20. 東漢荀爽在《周易荀氏注》:「神之在天,明之在地。神以夜光,明以晝照。」,這句話是說天的恆星發出「神光」,地的日、月發出「明照」。
21. 東晉時代的《洞真太上八素真經精耀三景妙訣》:「日、月之明……,星辰之精……。」將日、月和星辰分為「明」和「精」兩種狀態。「所謂的『明』是指出於地上的日、月。……『地出明』概念源自日、月出自地上的自然現象。由此而產生法天、法大自然的『明德』概念。『明』表示日、月可由地達天,這一自然現象就成為『明德』概念形成的有力依據。」[8]
22. 東漢文學家蔡邕(公元133-192年)在《蔡中郎集》〈月令問答〉說:「……取之于《月令》而已。四時通等而夏無難文,由日行也。春行少陰,秋行少陽,冬行太陰,陰、陽皆使不干其類。故冬、春難以助陽,秋難以達陰,至夏節太陽行太陽,自得其類,無所扶助。獨不難取之于是也。』」值得注意的是,《蔡中郎集》〈月令問答〉將五行與陰、陽、四象的配對為:水(太陰)、木(少陰)、火(太陽)、金(少陽),這一個配對的方式與《獨斷》卷上/《蔡中郎集》〈獨斷〉明顯不同,我認為就是《尚書》〈洪範〉篇中的陰、陽、五行系統的遺跡。
23.《黃帝內經.靈樞經》的〈陰陽繫日月〉篇:「歧伯曰:腰以上為天,腰以下為地,故天為陽,地為陰……其於五藏也,心(火)為陽中之太陽,肺(木)為陰中之少陰,肝(金)為陰中之少陽,脾(土)為陰中之至陰,腎(水)為陰中之太陰。」;《黃帝內經.靈樞經》的〈九鍼十二原〉篇:「陽中之少陰,肺(木)也……;陽中之太陽,心(火)也….. ;陰中之少陽,肝(金)也……;陰中之至陰,脾(土)也……;陰中之太陰,腎(水)也……」
《黃帝內經.靈樞經》是以「腰以上為天,腰以下為地,故天為陽,地為陰」來決定陰陽的,因此在腰部以上的器官為心、肺,被歸於「陽」,在腰部以下的肝、腎、脾在下為陰。因此肺為少陰,主春。心為太陽,主夏。肝為少陽,主秋。腎為太陰,主冬。脾為至陰,主四季。根據五行和陰陽四象的配對方式,我認為《黃帝內經.靈樞經》〈陰陽繫日月〉和〈九鍼十二原〉兩篇的作者是持守水生型的宇宙生成論的看法。
24. 甚至於屬於《黃帝內經.素問》的〈金匱真言論〉篇:「故背為陽,陽中之陽(太陽),心也;背為陽,陽中之陰(少陰),肺也;腹為陰,陰中之陰(太陰),腎也;腹為陰,陰中之陽(少陽),肝也;腹為陰,陰中之至陰,脾也。」也與「水生型」的宇宙生成論五行與和五藏的配對方式相同,中國的宇宙生成論經歷了「水生說」、「土生說」和「木生說」的歷程,而水生說是較為早期的說法。我們從水生型宇宙生成論中五臟和五行的配對方式同時具有木生型和土生型宇宙生成論的若干特徵,由這一個特色或許就可以讓我們推測出水生型宇宙生成論是較木生型和土生型宇宙生成論更早被提出的結論。
25.《管子》〈水地〉:「人,水也。男、女精氣合,而水流形。三月如咀,咀者何?曰五味。五味者何?曰五藏。酸主脾(木),鹹主肺(水),辛主腎(金),苦主肝(火),甘主心(土)。五藏已具,而後生肉。脾生隔,肺生骨,腎生腦,肝生革,心生肉。五肉已具,而後發為九竅:脾發為鼻,肝發為目,腎發為耳,肺發為竅,五月而成,十月而生;生而目視耳聽心慮;目之所以視,非特山陵之見也,察於荒忽。耳之所聽,非特雷鼓之聞也,察於淑湫。心之所慮,非特知於麤麤也,察於微眇。故修要之精。」(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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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四: 《管子》〈水地〉記載的五行及和五臟的配對方式 |
《管子》是一部記錄中國春秋時期(公元前770~前476年)齊國政治家管仲(公元前723-前645年)及管仲學派的言行事跡的書籍。大約成書於戰國(公元前475-前221年)時代至秦漢時期。《管子》中的〈水地〉是中國哲學史上首次提出「水是萬物本源」的學說,黃劍考證說:「〈水地〉論述中列舉了七個諸侯國,即齊、楚、越、秦、晉、燕、宋。從這東周諸二國並列中,顯示出作品產生於戰國時代。春秋時期的魯、衛、陳、蔡,都已退出歷史的舞台;吳、越稱雄的年代亦已成過去,可見〈水地〉不可能成於春秋末期,它應出現於戰國七雄並起的年代。他考證水地可能成文於公元前376年至公元前355年之間時,當戰國中期。」[9]。特別的是,《管子》〈水地〉篇與水生型的宇宙生成論的五臟和五行的配對方式似乎不大相同,但是仔細一看其按照水→木→土→火→金的順序其實是相同的,只不過五臟和五行的配對方式往前位移了一格,因此我認為《管子》〈水地〉這是「水生型」向「木生型」宇宙生成論過渡的理論(表1)。
表1: 水生型宇宙生成論的五行與五臟的配對方式
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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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書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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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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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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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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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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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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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樞經》〈陰陽繫日月、九鍼十二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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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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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腎(太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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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肺(少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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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脾(至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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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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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肝(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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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問》〈金匱真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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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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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腎(太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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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肺(少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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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脾(至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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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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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肝(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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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子》〈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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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中期(公元前376-前35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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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肺(太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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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脾(少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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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心(至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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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肝(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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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腎(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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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金生型宇宙生成論是水生型宇宙生成論的變形
1.《墨子》〈經說下〉:「五○金(原誤作合)、水、土、木(原誤作火)、火,離。然火鑠金,火多也。金靡炭,金多也。金之府水,火離木。」,
《墨子》中的〈經上〉、〈經下〉、〈經說上〉、〈經說下〉、〈大取〉、〈小取〉6篇,一般稱之為墨辯或墨經六篇,台灣大學中文系教授周富美(公元1936-2018年)說:「包括墨家的名學、人生哲學、政治學、經濟學、心理學、算學、形學、光學、力學,以及與其他學派的辯難。不論文字、內容、理想均與墨子其他篇什不同。作者不是墨子,也不是作於一人或一時,它是後期墨家邏輯科學的結晶。它的完成時代當在惠施、公孫龍之後,墨家分裂之前,約晚於墨子一百五十年左右。」[10]
錢穆考證「墨子之生,至遲在元王之世,不出孔子卒後十年。其卒當在安王十年左右,不出孟子生前十年。」[11]
其具體年代為戰國時代前期的公元前479-前381年。若照周富美教授所言,《墨子》〈經說下〉的成書年代應當在中國戰國後期的公元前280年左右。值得注意的是,《墨子》〈經說下〉這裡講到「金、水、土、木、火」這樣的一個「金生型的宇宙生成論」的五行順序,《墨子》〈經說下〉又說到了「金之府水,火離木」這種類似於「金生水」、「木生火」的五行相生理論。
2.《淮南子》〈墜形訓〉有一段內容提到了以「木生型的宇宙生成論」為基礎的五行相生系統:「木壯……火生……;火壯……土生…..;土壯……金生……;金壯……水生……。」也就是「木→火→土→金→水」的五行相生次序,然而奇怪的是,後面接續的內容卻記載以「金生型的宇宙生成論」為基礎的五行相生次序:「……位有五材,土其主也。是故煉土生木,煉木生火,煉火生雲,煉雲生水,煉水反土。」 (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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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五:《淮南子》〈墜形訓〉記載的金生型五行說 |
唐朝的類書《初學記》和北宋的類書《太平御覽》也都引用了《淮南子》這一段內容:「練土生木,(練木生火,練火生云,(練云生水,練水生土。」這分明就是以金生型宇宙生成論為基礎的五行相生次序「金→水→土→木→火」,這說明了最遲在由西漢劉安(公元前179-前122年)主編的《淮南子》的成書年代(公元前139年),「金生型」宇宙生成論的五行相生說已經形成。在「金生型」和「木生型」的宇宙生成論的五行相生說,這裡面的關鍵差異是,前者為「水生土」,而後者是「火生土」,這也說明了「金生型」的宇宙生成論的陰陽觀念其實是比較接近「水生型」的宇宙生成論,這個理論派認為天是陰,地是陽;反之「木生型」的宇宙生成論這個理論派則認為天為陽,地為陰,這是完全不同的天地觀念(表2)。
3.〈天元紀大論〉談到「然天、地者,萬物之上下也,左、右者,陰、陽之道路也。水、火者,陰、陽之徵兆也,金、木者,生成之終、始也。」;
4.《黃帝內經》〈素問.四氣調神大論〉:「春三月…..。逆之則傷肝(木)……。夏三月……逆之則傷心(火)……。秋三月……逆之則傷肺(金)……。冬三月…….逆之則傷腎(水)……. 逆春氣,則少陽不生,肝氣內變。逆夏氣,則太陽不長,心氣內洞。逆秋氣,則太陰不收,肺氣焦滿。逆冬氣,則少陰不藏,腎氣獨沈。」;
5.〈六節藏象論〉篇:「心者(火)……為陽中之太陽,通於夏氣。肺者(金)…….為陽中之太陰,通於秋氣。腎者(水)……為陰中之少陰,通於冬氣。肝者(木)……此為陽中之少陽,通於春氣。脾、胃、大腸、小腸、三焦、膀胱者(土)……此至陰之類通於土氣。凡十一藏取決於膽也。」 ;
6.〈五常政大論〉:「敷和(木)之紀……其類草木……其令風,其藏肝……其應春,其蟲毛,其畜犬,其色蒼……其味酸,其音角……其數八。升明(火)之紀……其類火……其令熱,其藏心……其應夏,其蟲羽,其畜馬,其色赤……其味苦,其音徵……其數七。備化(土)之紀……其類土……其令濕,其藏脾……其應長夏,其蟲倮,其畜牛,其色黃……其味甘,其音宮……其數五。審平(金)之紀……其類金……其令燥,其藏肺….其應秋,其蟲介,其畜難,其色白……其味辛,其音商……其數九。靜順(水)之紀……其類水……其令寒,其藏腎……其應冬,其蟲鱗,其畜彘,其色黑……其味鹹,其音羽……其數六。」;
7.〈欬論〉:「乘秋則肺先受邪,乘春則肝先受之,乘夏則心先受之,乘至陰則脾先受之,乘冬則腎先受之。」
表2: 金生型宇宙生成論中五行與五臟的對應關係
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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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書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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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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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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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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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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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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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墜形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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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公元前13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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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肺(太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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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腎(少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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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胃(至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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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肝(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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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心(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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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緯》〈元命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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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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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肺(太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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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腎(少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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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脾(至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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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肝(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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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心(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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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問》〈五常政大論、五運行大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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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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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肺(太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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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腎(少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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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脾(至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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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肝(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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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心(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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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問》〈六節藏象論、四氣調神大論、欬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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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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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肺(太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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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腎(少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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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脾(至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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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肝(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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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心(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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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帝內經.素問》有許多篇章具有金生型宇宙生成論的特色,儘管《黃帝內經.素問》的五臟與五行的配對方式與《呂氏春秋》十二月紀等記載的《月令》系統的配對不大相同,但其五行陰陽觀念卻與《月令》系統較為相近,以肝為少陽,主春。心為太陽,主夏。肺為太陰,主秋。腎為少陰,主冬。脾為至陰,主四季。中國醫學家在《黃帝內經》〈素問〉篇將五行/五藏和陰陽的配對關係為:「木/春/肝」(少陽)、「火/夏/心」(太陽)、「土/脾」(至陰)、「金/秋/肺」(太陰)、「水/冬/腎」(少陰)。中國的陰陽五行結合理論發生了第三次的改變,這是中國醫學家以木生型宇宙生成理論為基礎,將「金」和「水」的「太陰」和「少陰」歸屬進行了調換,這使得「水」的「太陰」地位被「金」所取代,而「水」退居「少陰」的地位,所以我們可以看待此改變為「水生型宇宙生成論」的進一步消失。
8. 西漢時期的醫學著作《難經》〈經脈診侯〉:「手:太陰、陽明,金也;足:少陰、太陽,水也。金生水……。足:厥陰、少陽,木也。(水)生(木;) 手:太陽、少陰,火;…….手,心主,少陽,火,(木)生(火;)足:太陰、陽明,土…….此皆五行子母更相生養者也。」
9. 東漢末年的醫學家張機(字仲景,公元150-219年)在《傷寒論》〈平脈法〉說:「問曰:『東方肝脈,其形何似?』師曰:『肝者,木也,名厥陰。』.....『南方心脈,其形何似?』師曰:『心者,火也,名少陰。』......『西方肺脈,其形何似?』師曰:『肺者,金也,名大陰。』」這裡將五行和陰陽四象配對應該是:木(厥陰)、火(少陰)、金(大陰)、水(少陰)。
10.《管子》〈四時〉:「是故陰、陽者,天、地之大理也,四時者,陰、陽之大經也。......東方曰星,其時曰春。其氣曰風。風生木與骨.......南方曰日,其時曰夏,其氣曰陽,陽生火與氣......中央曰土,土德實輔四時入出,以風雨節土益力,土生皮肌膚.....西方曰辰,其時曰秋,其氣曰陰,陰生金與甲......北方曰月,其時曰冬,其氣曰寒,寒生水與血.......」這裡將「陽」和「火」結合在一起,因此火和「太陽」配對;「陰」和「金」結合在一起,因此「金」和「太陰」配對,這樣的配對方式應該就是「金生型宇宙生成論」。
11.《越絕書》〈外傳枕中〉:「道者,天地先生,不知老;曲成萬物,不名巧。故謂之道。道生氣,氣生陰,陰生陽,陽生天地。天地立,然後有寒暑、燥濕、日月、星辰、四時,而萬物備。」,這裡的宇宙創生論的次序是:「道→氣→陰→陽→天地→寒暑、燥濕、日月、星辰、四時」,這裡將陰陽和天地的次序顛倒,又變造了「陰」可以生「陽」的說法,
然而早在《春秋繁露》〈順命〉:「天者萬物之祖,萬物非天不生。獨陰不生,獨陽不生,陰陽與天地參然後生。」;《春秋穀梁傳》〈莊公三年〉:「獨陰不生,獨陽不生,獨天不生,三合然後生。」早期古人的思想認為「陰」、「陽」、「天」是無法單獨具有化生萬物的作用。
明代陳子升(字喬生,公元1614-1692年)在《中洲草堂遺集》中說:「客有以『煙鎖池塘柳』五字具五行屬予為對句,因成柳波曲二首與好事者正之。」,「煙鎖池塘柳,燈坐錦檻波,回波初試舞,折柳即聞歌。」、「燈垂錦檻波,煙鎖池塘柳。妾夢五湖湄,郎家大堤口。」(《柳波曲二首》),後來他又作了幾首:「煙鎖池塘柳,烽銷極塞鴻,東枝罷春水,南翼怨秋風。」(《續作鎖柳銷鴻之曲》);「煙鎖池塘柳,鍾沉檯榭燈,燈心紅縷密,柳眼綠波澄。」(《又續煙鎖沉燈引》) ,陳子升所作的這幾首詩都是以「煙鎖池塘柳」為上聯對句,至於這五個字有沒有更早期的來源? 我只查到在《全唐詩》卷893收錄五代文學家和擬(公元898-955年)所作的詩〈小重山〉當中有出現不連續的五個字:「煙鎖柳絲長,禦溝澄碧水、轉池塘。時時微雨洗風光,天衢遠、到處引笙篁。」這五個字的部首偏旁恰好是五行的「火金水土木」,這是「金生型」宇宙生成論的五行相生說次序。
三、以陽對應天,以陰對應地(木生型宇宙生成論)的思想變造
古代中國人是持「天圓地方說」的,他們認為天的形狀是圓的,地的形狀是方的,所以這裡其實是說東方代表「天」,西方代表「地」,用東西方來描述天地的空間概念。東方是陽,西方是陰,於是天被定性為陽,地被定性為陰,西漢初期,漢王朝是以「土德」為符瑞建立的,有漢文帝十五年「黃龍見於成紀」(《漢書》〈文帝紀篇〉)的記載,這是統治者為了強調自己是繼承秦朝的宗教合法性,當時流行的理論是鄒衍的「五行相勝說」:黃帝(土)→夏禹(木)→商湯(金)→周(火)→秦(水)→漢(土)。此時的宇宙論從「水生說」變成了以「土生說」為主流,到了西漢末期劉歆提倡「五行相生說」,他的解釋系統對上古帝王世系進行了竄改,變成了:夏(金)→商(水)→周(木)→漢(火)→新(土),以南北向為主的天地的主軸也轉向為東西向,原本水代表天,東方(木)代表天之後,「木生火」,木為陽氣,所以天的氣變成了陽,五行中的「土」代表地,「土生金」,「金」是陰氣,所以「地」的氣也變成了陰氣,天地的陰陽之氣顛倒過來,於是「水/北」代表「地」,「火/南」代表「天」,既然天地的陰陽屬性產生了變化,悄悄的不知何時天已經變成了陽,陰也變成了地。[12]
中國經典《尚書》〈洪範〉篇中的五行說,其中水、木被劃歸於「陰」,陰是天所生,火、金被劃歸於「陽」,陽是地所生,這是水生型的宇宙生成論系統,到了西漢董仲舒(公元前179-前104年)的五行論,情況有了改變……
1.我們看董仲舒在《春秋繁露》對於五行的的論述...
〈天辨在人〉:「金、木、水、火各奉其主以從陰、陽,相與一力而並功。其實非獨陰、陽也,然而陰、陽因之以起,助其所主。故少陽因木而起,助春之生也;太陽因火而起,助夏之養也;少陰因金而起,助秋之成也;太陰因水而起,助冬之藏也。」;
〈陰陽終始〉:「故至春少陽東出就木,與之俱生,至夏太陽南出就火,與之俱暖。此非各就其類而與之相起與?少陽就木,太陽就火,火木相稱,各就其正。此非正其倫與?至於秋時,少陰同而不得以秋從金,從金而傷火功,雖不得以從金,亦以秋出於東方,其其處而適其事,以成歲功。此非權與?陰之行,固常居虛而不得居實。至於冬而止空虛,太陽乃得北就其類,而與水起寒。是故天之道有倫有經、有權。」;
〈王道通三〉:「喜氣為暖而當春,怒氣為清而當秋,樂氣為太陽而當夏,哀氣為太陰而當冬。四氣者,天與人所同有也,非人所能蓄也,故可節而不可止也。」;〈官制象天〉:「天地之理,分一歲之變為以四時,四時亦天之四選已。是故春者少陽之選也,夏者太陽之選也,秋者少陰之選也,冬者太陰之選也。」
董仲舒將五行中的四行與陰陽做了結合:「木」 (少陽)、「火」 (太陽)、「金」 (少陰)、「水」 (太陰),「陰陽在這裡不是五行之外的獨立力量,而是作為五行原動力與五行『相與一力而並功』。」[13] 換言之,木火被歸類於「陽」氣,金、水被歸類於「陰」氣,這個時候水屬「太陰」,而火屬「太陽」與水生型的五行陰陽學說相同,無改,改變的是「木」由「少陰」變成了「少陽」,金由「少陽」變成了「少陰」,原本的「天生水」變成了「天生木、火」,原本的「地生火」變成了「地生金、水」。天和地的質性因此被改變了,天的質性從陰轉陽,地的質性從陽轉陰,這市中國古代宇宙思想中何等的改變!
2. 但是我認為中國古代思想「水生型宇宙生成論」轉變為「木生型宇宙生成論」的開始應該是從成書於戰國後期的秦王政六年(公元前241年)的《呂氏春秋》開始的,這時候已經形成了傳世的五行相生說。
《呂氏春秋》十二月紀:「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昏參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太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太蔟。其數八。其味酸。其臭羶。其祀戶。祭先脾。……孟夏之月:日在畢,昏翼中,旦婺女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蟲羽。其音徵。律中仲呂。其數七。其性禮。其事視。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中央土:其日戊己。其帝黃帝。其神后土。其蟲倮。其音宮。律中黃鐘之宮。其數五。其味甘。其臭香。其祀中霤。祭先心。……孟秋之月:日在翼,昏斗中,旦畢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蟲毛。其音商。律中夷則。其數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門。祭先肝。……孟冬之月:日在尾,昏危中,旦七星中。其日壬癸。其帝顓頊。其神玄冥。其蟲介。其音羽。律中應鐘。其數六。其味鹹。其臭朽。其祀行。祭先腎。……」(圖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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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六: 《呂氏春秋》十二月紀的記載(局部) |
3.《淮南子》〈時則訓〉:「孟春之月……其祀戶,祭先脾。......孟夏之月……其祀灶,祭先肺。......孟秋之……其祀門,祭先肝。......孟冬之月……其祀井,祭先腎。」;《淮南子》〈墜形訓〉:「東方……..蒼色主肝…….。南方……赤色主心……。西方……白色主肺……。北方……黑色主腎…….。中央……黃色主胃……。」;
4.《禮記》〈月令〉:「孟春之月……其祀戶,祭先脾。……孟夏之月……其祀灶,祭先肺。……中央土……其祠中溜,祭先心。孟秋之月……其祀門,祭先肝。……孟冬之月……其祀行,祭先腎。……」
5.《春秋緯》〈元命苞〉:「…..肝者木之精,蒼龍之位也。……肺者金之精,制割立斷。…..心者火之精,上為張星。陰者腎之寫,腎者水之精,上為虛危。……脾者土之精,上為北斗,主變化者也。」(《白虎通德論》引)
前面提到,中國的五行陰陽結合學說經過了第一次的改變,我稱之為「水生型的宇宙生成論」向「木生型的宇宙生成論」的轉變,「木」的質性由「少陰」變成了「少陽」,「金」的質性,由「少陽」變成了「少陰」,這樣的改變有甚麼意義呢? 原本在「水生型宇宙生成論」中,天是「陰」,地是「陽」,這從我由《尚書》〈洪範〉篇所推衍的另一版本的五行相生說「水→木→土→火→金」可見一般。在水生型的宇宙生成序列中,「水」和「木」是「天」所生,屬陰;「火」和「金」是「地」(土)所生,屬陽,這就是「水生型宇宙生成論」的基本架構。但是在「木生型的宇宙生成論」中的,為何「天」的質性為「陽」,「地」為「陰」呢? 這是因為在「木生型的宇宙生成論」的宇宙生成序列有所改變,「木」、「火」與「天」有較緊密的關係,「金」和「水」和「地」有較緊密的關係。在比較「水生型」和「木生型」的宇宙生成論的宇宙生成序列可以看出,「火」和「水」在宇宙生成序列中扮演了定性「陰」、「陽」的關鍵角色,因為宇宙生成序列的調整不僅改變了天地的陰陽屬性,因為「木」和「金」也因為天地歸屬的改變,其陰陽屬性也跟著改變,果然,「木」由「少陰」變成了「少陽」,「金」由「少陽」變成了「少陰」(表3、圖四)!
6. 西漢史學家司馬遷(公元前145-前86年)在《史記》〈天官書〉:「察日、月之行以揆歲星順逆。曰東方木,主春,日甲乙。......察剛氣以處熒惑。曰南方火,主夏,日丙、丁。.....歷斗之會以定填星之位。曰中央土,主季夏,日戊、己......察日行以處位太白。曰西方,秋,(司兵月行及天矢)日庚、辛,主殺。......察日辰之會,以治辰星之位。曰北方水,太陰之精,主冬,日壬、癸。」
7. 東漢史學家班固(公元32-92年)在《白虎通德論》〈五行〉:「水太陰也,刑者故常在。金少陰,木少陽,微氣無變,故亦常在火。太陽精微,人君之象。」;《漢書》〈律曆志〉中說:「以陰陽言之,大陰者,北方。……於時為冬。……大陽者,南方。……於時為夏。……少陰者,西方。…..於時為秋。……少陽者,東方。……於時為春。……中央者,陰陽之內,四方之中……於時為四季。」 班固將五行(中的四行)/四方/四時和陰陽的配對關係敘述,「木/東/春」(少陽)、「火/南/夏」(太陽)、「金/西/秋」(少陰)、「水/北/冬」(太陰),與董仲舒的配對方式大致相同。
8. 東漢文學家蔡邕(公元133-192年)在《獨斷》卷上/《蔡中郎集》〈獨斷〉:「五祀之別名:門秋為少陰……戶春為少陽……冬為太陰,盛寒為水……竈夏為太陽……中霤:季夏之月土氣始盛,其祀中霤……」這一個配對的方式與《蔡中郎集》〈月令問答〉明顯不同。
表3: 木生型宇宙生成論中五行與五臟的對應關係
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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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書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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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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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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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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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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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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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氏春秋》十二月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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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後期(公元前24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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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脾(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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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肺(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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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心(至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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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肝(少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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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腎(太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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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記》〈月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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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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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脾(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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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肺(太陽?)
|
3心(至陰?)
|
4肝(少陰?)
|
5腎(太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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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時則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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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公元前13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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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脾(少陽?)
|
2肺(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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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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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肝(少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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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腎(太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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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種宇宙生成論對於陰陽與五行結合的影響
在本文中,一個很大膽的嘗試是,我首先整理出與五行為基礎的四種宇宙生成論與陰陽相結合的方式,從陰陽四象(五象)與五行的對應方式(表4)可以看出,無論是《尚書》〈洪範〉、《黃帝內經》〈靈樞經〉、〈素問〉的水生型、《管子》〈水地〉的水生型變形,如果將五象與「水生型」宇宙生成論按照與五行相生說的次序「水→木→土→火→金」的方式進行配對,則其次序為「太陰→少陰→至陰→太陽→少陽」;而五象按照「木生型」宇宙生成論的五行相生說中的配對次序為「少陽→太陽→至陰→少陰→太陰」,「木生型」宇宙生成論的五象順序剛好與「水生型」宇宙生成論的五象次序的顛倒,這暗示著「木生型」與「水生型」的宇宙生成論可能有一段演變的過程,我直覺地認為:「水生型」宇宙生成論在前,「木生型」宇宙生成論在後。在「陰、陽」與「天、地」的配對方式來看,「金生型」與「水生型」的宇宙生成論較接近,兩者都是以「天」為「陰」,以「地」為「陽」,這種古老的觀念可以從其他古文明如美索不達米亞、巴比倫、埃及和希臘等創世神話追溯其更古老的起源。戰國時期的陰陽家們將五行說與陰陽結合的一開始應該是以天陰地陽的概念然進行五行理論的建構。(圖七)
經過西漢經學家董仲舒(公元前179-前104年)的鼓吹之下,隨著儒家成為帝國官方的國教之後,以「木生型」宇宙生成論為基礎建構的五行相生說變成了宰制人們思想的主流,是以「天」為「陽」,以「地」為「陰」。
李澤厚說:「《呂氏春秋》是用儒家精神變換了法家,《淮南鴻烈》是儒家滲進了道家;那麼董(董仲舒)的特點就在於,相當自覺地用儒家精神改造了陰陽家的宇宙系統。所以《漢書》說董『始推陰陽,為儒者宗』,『……潛心大業,令後事有所統一,為群儒首』。」[14]
但是誠如香港中文大學哲學博士馮樹勳所說的:「表面上談陰陽,實質上儒家比較重陽而輕陰,道家比較貴陰而卑陽,故從理論來說,陰陽與五行並無必然的聯屬關係。」[15] 我們也可以說,「以天為陰,以地為陽」的觀念應該是原始道家的哲學觀念,「以天為陽,以地為陰」的概念也應該是儒家的哲學觀念,儒家與道家在天地與陰陽的觀念截然相異的情況下,要統合儒道兩種相異的思想勢必要費一番很大的功夫和很長的改造過程。
董仲舒利用戰國時期陰陽家將五行漢陰陽結合的理論加以改造,成為傳世的「木生型宇宙生成論」,但是不可忽略的是中國的五行陰陽理論事實上經歷了「水生型」→「金生型」→「木生型」的宇宙生成論的改變過程,如果我們以為中國只有「木生型」的宇宙生成論所建立的五行相生說,許多古文獻中彼此矛盾的記載將很難合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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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七: 三種主要的宇宙生成論的五行相生說 |
表4: 各種類型宇宙生成論中五行與五臟的對應關係
宇宙生成論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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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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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書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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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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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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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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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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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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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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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洪範〉、《靈樞經》、《素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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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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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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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木(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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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土(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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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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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金(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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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形的)水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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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子》〈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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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中期(公元前376-前35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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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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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木(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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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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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火(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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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金(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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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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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淮南子》、《春秋緯》、《素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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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前期?~西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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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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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水(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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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土(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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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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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木(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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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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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氏春秋》、《禮記》、《淮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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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後期(公元前241年)~西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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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水(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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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金(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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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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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火(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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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木(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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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小結語:
中國的五行陰陽理論事實上經歷了「水生型」→「金生型」→「木生型」的宇宙生成論的改變過程,這個改變的過程當中中國的哲學思想從「以天為陰,以地為陽」的道家觀念漸漸過渡到「以天為陽,以地為陰」的儒家觀念,隨著中國陰陽五行理論系統的改造以及歷代統治政權官方對於學術思想的主宰之下,後世之人已經遺忘了這個最原始質樸的思想,藉由許多古文獻留下來的片段痕跡,我在本文嘗試建構一個中國古代的原始思想體系,以求教於列位專家。
[1] 郭靜云:《天神雨天地之道:巫覡信仰與傳統思想淵源(下冊)》(中國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4月出版) ,第694-696頁。
[2] 邵穎濤:〈《莊子》內篇與外雜篇「陰陽」觀念比較〉,《山西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第37卷第2期(2010年3月出版),第45-49頁。
[3] 董作賓:《小屯.殷墟文字(三冊)》(商務出版社<上、中冊>、科學出版社<下冊>,1949年出版),第529頁、3282頁。
[4] 徐山:《雷神崇拜:中國文化源頭探索》(中國上海市:三聯書店上海分店,1992年6月出版),第2頁。
[5] 徐仲舒主編:《甲骨文字典》(中國成都市:四川辭書出版社,1989年出版),第1241-1242頁。
[6] 郭靜云,〈由禮器紋飾、神話記載及文字論夏商雙嘴龍神信仰〉;郭靜云,〈夏商神龍祐王的信仰以及聖王神子觀念〉,《漢學研究》,2007年12月出版,第25卷,第2期,第1-40頁。
[7] 郭靜云:《天神與天地之道:巫覡信仰與傳統思想淵源(上冊)》〈第三章:天上龍神的神能:甲骨卜辭考釋〉(中國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4月出版),第145-178頁(引文見第155頁)。
[8] 郭靜云:〈先秦易學的『神明』概念與荀子的『神明』觀〉,《周易研究》2008年第3期(總第89期),第52-61頁。郭靜云:〈郭店楚簡《太一》四時雨四季概念〉,《文史哲》2009年第5期(總314期),第20-26頁。
[9] 黃釗:〈《管子》〈水地〉篇考論〉,刊在陳應鼓主編:《道家文化研究》第2輯(上海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出版),第336-346頁。
[10] 周富美:〈墨辯與墨學〉,《台大中文學報》 (台北市:台灣大學文學院,1985年11月出版),第1卷,第187-231頁。
[11] 錢穆:〈墨子生卒考〉,《先秦諸子繫年》(台北市:東大圖書公司,1986年出版),第89頁。
[13] 李澤厚:《中國古代思想史論》(台北市: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2019年1月出版),第196頁。
[14] 李澤厚:《中國古代思想史論》(台北市: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2019年1月出版),第188頁。
[15] 馮樹勳:〈陰陽五行的階位秩序:董仲舒的天人哲學觀〉,《臺大文史哲學報》(台北市:台灣大學文學院,2009年5月出版),第1-2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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