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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邦斬蛇雕像, 圖片取自網路http://www.qiuzhi5.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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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高祖本紀〉裡面記載了漢高祖(劉邦)討伐秦帝國前的一段故事(白話譯文)：「漢高祖劉邦做沛縣亭長的時候，為沛縣押送一批徒役去驪山修陵。半途中很多人逃走了。劉邦估計，即使到了驪山也會都逃光了。所以到了豐縣西的大澤時，就停下來飲酒，晚上把所有的徒役都放了。高祖對他們說：「你們都逃走吧，從此我也要逃跑了。」這些徒役中願意跟隨劉邦的有十幾個。劉邦醉酒夜裡抄小路通過豐西澤，讓一個徒役行走在前面。走在前面的人回來報告說：「前面有一條大白蛇擋在路上，還是回去吧?」。劉邦酒醉說：「大丈夫走路有什麼好害怕的！」於是走到前面拔劍將蛇斬成兩段。劉邦又繼續走了幾里路，醉倒在地上。後面的人來到斬蛇的地方。看見一位老婦人在晚上哭泣。問她為什麼哭，老婦人說：「有人殺了我的孩子，所以我為他而哭」。有人問老婦人：「妳的兒子為什麼被殺？」，老婦人說：「我的孩子是白帝的兒子，變化成蛇擋在路中間，如今被赤帝的兒子殺了，我就是為此哭泣」。眾人以為老婦人說謊，想要打她，但老婦人突然不見了。後面的人趕到前面，劉邦醒來，那些人告訴他剛剛的事。劉邦心中獨自歡喜，自覺命運非凡，跟從的人越來越怕他。．．．．．」這個故事說漢高祖是「赤帝之子」，秦帝國為「白帝之子」，精心策畫的符瑞故事記載在《史記》裡面，是真的嗎? 還是假的? 其實我心中早有答案，但是在公布我的答案之前，我先做必要的說明。幾千年前，「五行」說這套「軟體」(software)，被植入中國人的腦袋好幾千年，許多現代人恐怕也迷信這一套說法，啥是五行？就是古代中國人所理解的五大元素（金、木、水、火、土），不妨視為中國最古老的「元素週期表」，這五大元素，不僅是「物質」，甚至於被擴大解釋為「顏色」、「能量」、「方向」（2D平面）、「空間」（3D空間）、「時間」（４D時空）等等意義。東周戰國中期的陰陽家學派鄒衍便提出了「五德終始」說，也就是以「五行相勝說」解釋解釋帝王政權轉移的系統，秦始皇為了自己的「政權正當性」，他採用了「五行相勝說」的理論：黃帝（土）→夏禹（木）→商湯（金）→周（火）→秦（水）。到了漢高祖，他本來繼承了秦國的水德，可是到了西漢武帝，卻確立漢朝為「土德」，這也是依據鄒衍的「五德終始」說，問題是，漢朝是土德一事，恐怕連開國皇帝漢高祖本人都不清楚呢？這裡面當然涉及了宮廷內的權力鬥爭，但是在古代「宗教」是為「政治」服務的。我說「漢高祖」的符瑞故事是劉歆的發明，有沒有證據? 還好中國古史學家顧頡剛早就對漢高祖火德符瑞故事提出了以下的疑問: 漢之為火德在高祖為起兵時已確定了，為什麼漢滅了秦，高祖反自以為「北北畤待我而起」而居水德(按照五德相勝說延續秦的水德)呢?為什麼張蒼以河絕金堤而謂「漢乃水德之始」呢?為什麼要待文帝十五年黃龍見於成紀而後定為土德呢?可見西漢末葉以前沒有這件故事，所以大家還想不到漢之可以為火德。……秦不是自居於水德的嗎?水之色黑，他當為黑帝子，為什麼他竟成了白帝子呢?再說漢之所以為火德，原是要它生出新(王莽)的土德來，為什麼在漢前的秦竟是金德，又是用了相勝的規則，而使秦、漢、新的一個系統成為「金→火→土」呢? (參見顧頡剛：《中國上古史研究講義》(北京市：中華書局，2009年第四次印刷)，第181-182頁。) ，由於「周文王」和「周武王」距離西漢末期劉歆提倡以「五行相生說」解釋帝王政權轉移理論的時間太近，當時還活著的人們對於周屬於火德的記憶猶新，劉歆等人很可能來不及「製造」周屬於木德的符瑞。再加上，劉歆很可能想要將周武王伐紂的符瑞予以複製和變造，成為漢高祖伐秦的符瑞，所以「白魚」(象徵商為金德)變成了「白蛇」(象徵秦為金德)，「赤烏」(象徵周為火德)變成了「赤龍」(象徵漢為火德)，劉歆想要以「五行相生說」論證漢高祖為火德，則前朝秦帝國應該是屬於「木」德的，結果他們卻忘記了「周武王」的符瑞是依照「五德相勝」說的，這為他所變造的理論留下了一個很大的破綻，變造證據罪證確鑿! 到了西漢末期的劉歆(劉秀)，他掌握國家典籍的「編纂」大權，說是編纂，不如說他為了幫助王莽篡位，他竄改了部分典籍內容，並且以董仲舒的「五行相生」說（與「五行相勝說」順序不同）為理論基礎，將漢朝的屬德由「土德」改為「火德」，這樣就可以證明新朝的王莽是受命於「土德」了。更可笑的是，他還「發明」了連漢高祖自己都不曉得的符瑞故事。「五行」說被古代的政治野心家做了這麼樣的玩法，把整個「國家」玩到淪為「政客」的盤中飧?
[原文閱讀: 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酈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西澤中，止飲，夜乃解縱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徒中壯士願從者十餘人。高祖被酒，夜徑澤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願還。」高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擊斬蛇。蛇遂分為兩，徑開。行數里，醉，因臥。後人來至蛇所，有一老嫗夜哭。人問何哭，嫗曰：「人殺吾子，故哭之。」人曰：「嫗子何為見殺？」嫗曰：「吾，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為赤帝子斬之，故哭。」(p.s.:依照劉歆相生的五德轉移說，漢為火德，其色赤，但是卻以秦為白帝子?)人乃以嫗為不誠，欲告之，嫗因忽不見。後人至，高祖覺。後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獨喜，自負。諸從者日益畏之。秦始皇帝常曰「東南有天子氣」，於是因東游以厭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隱於芒、碭山澤巖石之閒。呂后與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問之。呂后曰：「季所居上常有雲氣，故從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聞之，多欲附者矣。……於是劉季數讓。眾莫敢為，乃立季(劉邦)為沛公。祠黃帝，祭蚩尤於沛庭，而釁鼓旗，幟皆赤。由所殺蛇白帝子，殺者赤帝子，故上赤。(《史記》〈高祖本紀〉)。自漢興至孝文二十餘年，會天下初定，將相公卿皆軍吏。張蒼為計相時，緒正律歷。以高祖十月始至霸上，因故秦時本以十月為歲首，弗革。推五德之運，以為漢當水德之時，尚黑如故。吹律調樂，入之音聲，及以比定律令。若百工，天下作程品。至於為丞相，卒就之，故漢家言律歷者，本之張蒼。蒼本好書，無所不觀，無所不通，而尤善律歷。……太史公曰：「張蒼文學律歷，為漢名相，而絀賈生、公孫臣等言正朔服色事而不遵，明用秦之《顓頊歷》，何哉？」(〈張丞相列傳〉)。漢興，高祖曰：「北畤待我而起」，亦自以為獲水德之瑞。雖明習歷及張蒼等，咸以為然。是時天下初定，方綱紀大基，高后女主，皆未遑，故襲秦正朔服色。(《史記》〈歷書〉)。賈生以為漢興至孝文二十餘年，天下和洽而固，當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興禮樂，乃悉草具其事儀法，色尚黃，數用五，為官名，悉更秦之法。(《史記》〈屈原賈生傳〉)。至孝文時，魯人公孫臣以終始五德上書，言「漢得土德，宜更元，改正朔，易服色。當有瑞，瑞黃龍見」。事下丞相張蒼，張蒼亦學律歷，以為非是，罷之。其後黃龍見成紀，張蒼自黜，所欲論著不成。而新垣平以望氣見，頗言正歷服色事，貴幸，後作亂，故孝文帝廢不復問。(《史記》〈歷書〉)。魯人公孫臣上書曰：「始秦得水德，今漢受之，推終始傳，則漢當土德，土德之應黃龍見。宜改正朔，易服色，色上黃。」是時丞相張蒼好律歷，以為漢乃水德之始，故河決金隄，其符也。年始冬十月，色外黑內赤，與德相應。如公孫臣言，非也。罷之。後三歲，黃龍見成紀。文帝乃召公孫臣，拜為博士，與諸生草改歷服色事。其夏，下詔曰：「異物之神見于成紀，無害於民，歲以有年。朕祈郊上帝諸神，禮官議，無諱以勞朕。」有司皆曰「古者天子夏親郊，祀上帝於郊，故曰郊」。於是夏四月，文帝始郊見雍五畤祠，衣皆上赤。 (《史記》〈封禪書〉)。]
